从教师楼出来之后,阮言有些沉默。
言真道:“接下来准备去哪?”
阮言没有回答,而是转头看向言真,面上带着狐疑:“你是不是知道我的一些事情。”
言真眼神一闪,故作平静地道:“我没明白你的意思。”
阮言道:“刚刚老师问我学校的事,你显然是在帮我解围,所以,你是知道我被退学的事情对吗?”
言真闻言道:“原来是那个啊,我只是看出你在犹豫,还以为你是没有考上大学,怕你为难,才说那样的话的。”
说着,他看向阮言道:“你说的退学是什么情况?”
言真的表情不像是在说谎,因此阮言收起了怀疑。
听到被问及退学的事,阮言有些犹豫,但犹豫过后,他没有选择撒谎和隐瞒。
不知道为什么,在言真面前,他总会忍不住地想要袒露和倾诉,甚至没有去管学校的告诫。
“他们给我看了一张照片,上面是我和厉慎,也就是我之前打听的那个男孩,照片上的我手持木棍,似乎是打了他,就是因为这张照片,对方的家长以我霸凌他们的孩子为由,让学校开除了我。”
言真道:“但你并没有打他,对吗。”
虽然是问句,用的却是肯定的语气。
阮言闻言,微微低下头,看着脚下的石砖路:“我不知道,我失去了一部分的记忆,不记得是不是真的打过他。”
一旁,见到阮言突然低落的情绪,言真心口一痛。
他想像以前那样上前将人抱住,却不敢,生怕走错一步就会彻底失去青年。
他压抑住心底的情绪,用尽量平静的口吻道:“所以你来这里,是为了找回记忆,重新回到学校。”
阮言道:“也不全然是为了回去学校,更多的,是想要寻求心里的解脱吧,若我真的伤害过他,我希望能当面对他道歉,无论他原谅与否,若我没有伤害过他,至少我的心里会轻松很多,不必再背负着沉重的枷锁。”
言真闻言,深深地看向阮言。
他在心里回应道:“你从来没有伤害过我,相反,你是唯一一个给过我爱的人。”
跟言真说出藏在心里许久的话后,阮言的心情好了很多。
这时,他忽然想起来了什么,看向言真道:“对了,你接下来有什么安排?”
言真闻言道:“这个点回北城的车已经没有班次了,要不,我跟你一起好了,回头回去的时候还能结个伴。”
阮言微微一怔,想要拒绝,却在此时言真指向公交站台道:“有一辆公交来了,你看看是不是去出租房的车。”
阮言下意识顺着对方手指的方向看去,随即反应过来,转回头道:“出租房离这里也就两公里,没有直达的公交,要不我们走过去好了。”
“行啊。”言真微微一笑,“正好在火车上坐的时间太久了,适当走动走动也不错。”
阮言跟着露出微笑,已然忘了要去拒绝言真同行的事。
教师楼办公室里,在阮言和言真离开之后,宁建国笑着朝陈德说道:“都没听你说起过,还有个这么帅气的表侄子。”
陈德微微一愣:“什么表侄子?”
这下轮到宁建国愣住:“就刚刚那个小伙子啊。”
陈德闻言摸了摸头,记忆有些模糊:“应,应该是哪个远房亲戚家的吧,不太记得了。”
宁建国闻言,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手,满脸严肃地道:“我说老陈,有时间还是去医院里看看,你这很像是老年痴呆症的前兆啊。”
陈德闻言骂了一句滚:“你老哥我记性好得很,信不信我把乘法口诀倒着给你背一遍?”
宁建国闻言,哈哈大笑一声,离开了办公室。
......
走了没有多久,阮言和言真来到了当初读初中时的出租房前。
那是一栋老式楼房,一共两层。
当年阮言住在这里时,楼下是房东老太太住的地方,他则是住在楼上的一间屋子里。
“对于这里,你还记得多少?”楼前,言真问道。
阮言一边打量着小楼的模样,边回答言真的问题:“我只记得,从上初中时便住进了这里,直到升到初二没多久,其后的记忆便是残缺的,只有在学校的一些记忆,对于这里却没了印象。”
言真闻言微微低眸,眼里闪过一抹哀伤。
原来,阮言只是失去了关于他的那部分记忆。
他忽然想到,当初他从初死的懵懂之中恢复清醒,赶到青年身边时,看见的便是在废楼中割脉而满身鲜血的青年,那时的青年看见了他,并对他说了一句话:“厉慎,我来陪你了。”
那一刻他意识到,自已在青年的心中很重要,重要到愿意为了他而放弃自已的生命,可那样的青年又是在怎样的绝望之下才会选择放弃对他的所有记忆。
言真不知道,他只知道此时此刻,他快要抑制不住心里的悲伤。
阮言没有注意到身后言真的不对。
他自语道:“当时学校里虽然也提供住宿,但节假日却不允许学生住在里面,我只能另外找地方住。”
“我身上只有很少的钱,就算是吃饭都很勉强,更别说是租房子了。”
“后来,我意外遇到了房东老太太,她家的小孙子学习成绩不太好,于是让我帮她孙子补课,她则把房子租给我,于是,我有了住的地方。”
说到这里,阮言脸上露出一个微笑:“老太太是个很好的人。”
走到门前,阮言敲了敲门。
“谁啊?来了。”
门内传来一位老妇人的声音。
阮言放下手,和跟上来的言真一起,静静等待。
门很快被打开,露出妇人的身影。
她抬头看了两人一眼,待看到阮言时,脸上露出高兴的笑容:“是小言啊,快!快进屋。”
阮言微感诧异,他与言真对视一眼,回头看向老人,上前扶住她的手臂道:“奶奶,没想到您还记得我。”
老太太闻言,怪罪地看了他一眼:“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两年前你临去北城上学时,不是还来看过老婆子我吗,老婆子记性好得很,怎么会不记得?”
阮言闻言,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奶奶,对不起,是我忘了。”
“没关系。”老太太拍了拍他的手臂,“你啊,学习不要太拼命了,也要照顾好自已啊。”
说着,他回头看了一眼跟上来的言真:“这位小伙子是?”
阮言连忙道:“这是我朋友,言真。”
言真对着老太太点了点头:“奶奶好。”
“好,你好。”老太太似乎很是高兴,她拉着阮言的手,笑着道,“好孩子,看到你交了新朋友,奶奶为你开心。”
阮言觉得心里一暖。
他扶着老人家在桌边坐下,止住对方要给他们倒水的动作:“奶奶,我去吧。”
他对这边还是有点记忆的,循着记忆来到厨房,从橱柜里拿出杯子,倒了三杯白开水。
老太太也不跟阮言客套,她让阮言坐她边上,拉着他的手问了很多话。
阮言一一回了,同时也问起老太太的生活。
从老人家的话语里,阮言得知对方的儿女依然回来得不多,但已经上大学的孙子却每逢放假都会回来陪她,所以老太太并不孤独。
“那就好。”阮言放心了。
“对了,小言啊。”老太太握着阮言的手,忽然道,“小慎跟你联系了么?”
阮言知道老太太口中的小慎指的就是厉慎,从对方亲昵的称呼中能看出,她对于厉慎同样是喜爱的。
“奶奶,其实,我这次回来就是想要问问您,关于我和厉慎的事。”
看出老人家的疑惑,阮言不愿撒谎,坦言道:“我之前生了一场病,虽然好了,但是记忆却出了问题,以前的很多事都记不起来了。”
虽然选择坦白,但他没有告知自已自杀过的事,以免老人家担心。
老太太闻言,怜惜地握紧阮言的手:“原来是这样,难怪你刚刚不记得之前来过的事,好孩子,你想知道什么?奶奶都告诉你。”
阮言反握住老人家的手,急声道:“奶奶,我想知道我和他所有的事,可以吗?”
老太太点了点头:“当然可以,只不过,我知道的也不多。”
接下来,老太太便向两人讲述起,她记忆中的那段关于阮言和厉慎的事。
......
厉慎是在一个夜里被阮言带回家的。
那时候的厉慎虽然只比阮言小一岁,但看起来却跟个孩子差不多,看着不像是个初一学生,倒像是刚上三四年级。
那一天,两人回来的动静惊动了老太太,她一打开灯,就看到两人满身是伤浑身是血,她吓得赶紧不顾反对带着两人去了医院。
在医院里,她了解了两人出事的原因,是遇到外面的混混,打了一架。
老太太虽然不认识厉慎,但她了解阮言,知道阮言是个很乖的孩子,不可能无缘无故地与人打架,因此她并没有责怪,反而是细心地照顾起受伤的两人。
在那之后,又过了几天,阮言忽然跑来找到老太太,问能不能让厉慎跟他一起住,他愿意再多花一倍时间来给她的孙子指导功课。
老太太同意了,但没同意增加补课时间的事,因为她知道,阮言出身不好,读书对他来说是关乎一辈子的事,要是在她孙子身上花费太多时间,那他自已的时间便不够了。
后来厉慎住了进来,与阮言同一间屋子。
“那个孩子虽然看着冷冰冰的,话也很少,但其实也是个好孩子。”老太太看向阮言道,“他知道你求我让他住进来的事,也知道我没有让你增加补课时间,所以他只要有时间就会下楼来帮我做事,闷不吭声的,活儿却做得相当利索,我让他上去休息或是跟其他孩子一样出去玩玩,他不愿意,还说是在还他的房租,执拗得不行。”
老太太说着,脸上露出怀念的微笑。
那两个孩子就这样住在了老太太的家里,白天,他们会一起结伴去学校,放学了也不会在外面逗留,早早便回家。
回家后,阮言会先把自已的功课做完,这时,厉慎就会去厨房帮老太太做饭,等一屋子的人吃完饭后,阮言就会把老太太的孙子喊上楼,和厉慎一起,给他们辅导功课。
一开始,厉慎的成绩在班里是倒数第一,老太太的孙子也在倒数前十以内,阮言硬生生将两人辅导成了班级前列,最后全部考入了市重点高中。
阮言和老太太的孙子同届,两人上了高中之后,由于是在市里上学,平时没办法回来,只能趁着休息日赶回。
“小慎这孩子很黏你,恨不得时时刻刻都待在你边上。”老太太对阮言道,“那段时间他很低落,人也变得暴躁,更别说是读书了。你担心他的成绩,偷偷在外找了兼职,好像是给别人当家教,挣了点钱后在市里和这边中间的地方租了个房子,你们俩就这么每天赶十几公里的路去出租屋,重新住在了一起。”
因为那段时间两人不是住在老太太这,因此发生了什么老太太并不知晓,等她再次得知两人的消息时,是阮言高二快要结束的时候。
一天夜里,阮言突然敲响了老太太家的门,门一打开他便哭了出来,问老太太有没有见到厉慎。
他说厉慎不见了。
再后来,他从学校老师那里得知,厉慎是被家里人接走的。
也是从那时候阮言才知道,厉慎有亲人。
厉慎走后,阮言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这是在老太太一次去看他时发现的。
那时候的阮言头发凌乱,双眼无神,却还在像个木偶一样做着题。
老太太心疼得不行,一遍遍地开解。
再后来,阮言重新振作起来,考上了民华大学。
在去学校报到的前一天,他回来看了老太太。
离开前,他问老太太:“小慎回来过吗?”
老太太摇了摇头。
然后阮言便背着包走了,从他的背影中,老太太看到了落寞和孤寂。
听着老太太的讲述,阮言一时沉凝。
他没想到,当初照片上的陌生小孩,与他之间居然存在着那样深的联系,而他对此却忘得彻底。
那一刻,他感到深深的难过。
他在想,那个孩子现在在哪儿?过得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