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子一旁，言真微微敛眸，思绪似乎随着老人的讲述回到了过去。
那时候的他太过弱小，保护不了阮言，也抵抗不了自已的命运，等他终于成长到能够保护阮言时，却已经是人鬼殊途。
“奶奶，您说第一次见到厉慎时他和我身上都有伤，是跟别的人打架导致的，那您知道是哪些人吗？”阮言问道。
如今他已经确定自已不是霸凌厉慎的人，真正的霸凌者是那些校外的混混，当然，也有可能有学校里的人，而既然那张照片会出现，最大的可能就是那些人自已所拍摄，因此只要找到他们，拿到完整的照片，说不定就能还他清白。
老太太闻言，皱眉想了想：“当时你们并没有跟我说起是跟谁打的架，但是后来我见过有几个小伙子将你喊了出去，小慎知道后焦急地问我你们去了哪，那是那孩子第一次露出那样外露的情绪，所以我在想，会不会就是那些人？”
阮言道：“有可能，那您知道他们都是谁吗？”
老太太摇了摇头：“我只认识其中一个，就是街头那个小卖铺家的小儿子，叫王柱，他早就辍了学，现在帮着他父母看店，你们可以去问问。”
阮言闻言高兴道：“谢谢奶奶，我这就去！”
眼见着真相就在眼前，阮言迫不及待地站起身。
一旁，言真突然拉住他的手腕道：“我跟你一起。”
阮言微微一怔，随后点了点头：“好。”
有言真跟着，他此时会更加心安。
没想到短短的时间里，他已经对言真产生了依赖之心，但他自已却丝毫没有察觉到这一点。
“那奶奶我跟言真先出去一趟，待会再回来看您。”阮言对老太太道。
老人点了点头：“去吧。”
她看着两人一同离去的背影，不由得感到这画面有些熟悉。
“唉，老咯，眼睛不好使了。”
她撑着桌子站起身，往厨房走去。
她完全不会想到，当初瘦瘦小小尚不及阮言肩膀高度的孩子，如今已经长成了比阮言还要高上一头的健壮青年。
王氏小卖部前，阮言和言真并肩而立。
言真忽然道：“你先在外面等着，我去喊他，以免他认出来是你，不愿出来。”
阮言点点头，抬手指向一个巷子：“那我到那边等你。”
如果王柱真的是当初的霸凌者之一，那么他们要问的是必然会触及到对方的禁忌，因此阮言决定去一个无人处，无论如何也要让对方交代清楚。
两人商定好后，阮言向着巷子走去，言真则是进了小卖部。
小卖部里没有人，只有一个青年坐在柜台前，手里拿着手机玩游戏，双脚则抬高了放在柜台上。
言真走到柜台前，盯着玩游戏的青年。
“王柱。”
王柱听到声音，但他正在玩游戏，根本不想理会，却不知为何，在对方的声音之下，还是下意识转过头去。
“要买什么自已......”
他一句话还未说完，下一刻便撞进了一双黝黑的眸子。
言真口唇微动，似乎在说着什么。
王柱呆滞般点了点头，随后站起身，跟在对方身后走了出去。
两人一前一后进入巷子，王柱也在此时回过神。
他一抬头，看见站在前方的白衣青年，脱口而出道：“阮言？！”
王柱的反应明显是还记得阮言，那么，是什么样的事情，会让本就不相熟的两人即便隔了数年依然会在见面的一瞬间便喊出对方的名字？
想到这里，阮言走上前，看向对方道：“王柱，你还记得厉慎吗？”
听到他提起这个名字，王柱的神色显得有些不自然。
他微微偏过头去：“你问他做什么？”
阮言上前几步，靠近对方：“王柱，我只是想知道，你们当初为什么要欺负他。”
阮言不敢直接问是不是他们动的手，怕泄露了自已失去记忆的事，以免得对方借此撒谎。
王柱抬起头回看向阮言：“话说你真的是执着，同样的问题问了这么久。”
阮言微微一愣，但很快收敛住神色，继续看着对方。
王柱撇撇嘴：“算了，告诉你吧，当年也确实是我们做得不对。”
说着，他开始讲述起当年的一些事。
“厉慎那个人很奇怪，成天冷着一张脸跟谁也不说话，看着就不讨喜，而且他身上很脏，衣服好像很少换过，臭气熏熏的，就算是老师都不喜欢他，当然，我也不喜欢他，我们都不喜欢他。”
王柱道：“当时有一天，我和杨哥他们去校外球场打球，发现他在边上翻垃圾桶。杨哥将球踢到他边上让他捡起送过来，但那小子就像没听见一样，压根没理。杨哥觉得没面，就带着我们上去，把他塞进了垃圾桶里。”
阮言闻言眉头狠狠皱起：“杨哥是谁？”
“就是当时新怀初中的校霸杨庆啊。”王柱奇怪地看了阮言一眼，“你不是也被他揍过吗？”
阮言闻言一怔，随即淡然点头：“原来是他，你继续说。”
王柱只当是时间太长，阮言一时没想起来，并没有怀疑，他继续道：“那小子凶得很，当时还想反抗，龇牙咧嘴的，但他个子小，我们又有那么多人，他根本反抗不了，被杨庆他们塞进垃圾桶，还用一瓶矿泉水卡住桶盖把手，让他没法出来。再然后我们就去打球了，本想着打完再给他放出来，结果玩过头没记起来这回事，等我回到家想起来跑去看时，垃圾桶已经不在原地。”
说到这里王柱有些后怕：“我胆子没杨庆他们那么大，担心了一晚上，直到第二天在学校见到他才松了口气。我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没想到那小子是个狠人，居然暗搓搓地计划着报复，趁着杨庆身边没人给他头上开了瓢。杨庆当然不会放过他，当天就带着人把他堵在了巷子里，用木棍给他打了个半死。”
听到这里，阮言心中升起一股怒火。
下一刻，他忽然注意到王柱口中提到的关键词：巷子和木棍。
他记得，在那张照片上，似乎就是在一个小巷子里，而他当时手上拿着的，正是一根滴血的棍子。
如此一想，难道照片就是在那一天拍的？
想到这里，他试探着问道：“那为什么要带上我？”
说这话的同时，他紧盯着王柱的脸，没有看到对方露出什么疑惑奇怪的表情。
果然，下一刻王柱道：“你是个意外，谁叫你好端端的路过那边，正好王硕又讨厌你，就撺掇杨庆想把你一起收拾了。”
阮言没有问王硕是谁，而是问：“他为什么会讨厌我？”
王柱闻言道：“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因为你成绩比他好，长得比他帅，他喜欢的女的还喜欢你，他当然会讨厌你。”
阮言没想到会是这个原因，也终于明白了，当初在网吧，发帖人口中说的学习好的人应该就是指的王硕。
这时王柱继续道：“不过你也是厉害，明明跟着我们一起揍一顿那小子就行了，偏偏自不量力地反过来帮他，真是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
王柱的话明明是嘲讽，却又带着一丝羡慕。
当初如果也有人能护他一回，他说不定就不会被迫与杨庆他们为伍，最后一步步沦落到只能守着一家小卖铺度过余生。
阮言不知王柱心中所想。
他微低着头，想着照片上的那一幕，想着那个蜷缩着蹲在地上，满脸是血却如同狼崽一般看着他的人。
那个人......
忽然，他猛地捂住头部，口中发出一声闷哼。
好疼！
头又开始疼了，像是有什么东西要钻出来一般。
他捂着头，疼痛让他直不起身，这时，一只手稳稳扶住了他：“阮言！”
听着那道声音，阮言的脑海中浮现出一道画面。
那同样是一个巷子，他狼狈地坐在地上，额头上的血顺着脸颊滴滴滑落。
明明全身都疼得要死，他却忽然笑了，对着另一个人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个人坐在他身旁，还不及他肩膀的高度，小小的一只。
听了阮言的话，那人却什么都没回应，甚至没有转头看他一眼，一张被血糊住的小脸绷得很紧。
阮言像是没有看见对方的冷漠一样，脸上依旧带着笑：“你好，我叫阮言。”
回忆戛然而止，那一刻，阮言用力抓住言真扶着他的手：“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
虽然只是那样的一点，却像是常年笼罩的迷雾终于被拨开一角，让他窥探到了冰山的存在，自此茫然的内心终于有了寻找的方向。
在那之前，他只知道自已失去了部分记忆，也知道那段记忆或许与厉慎有关，可他不知道对方于自已而言是什么样的存在，就像有人跟你说，你跟某个陌生人之间有些关联，并且你们之间感情很好，但于你而言，他依然还是个陌生人，至少无法在情感上获得有效的体会。
可就在刚刚，他真切地感受到了对方的存在，在那一刻，厉慎于他而言不再是个纯然的陌生人，他们之间有了联系，即便这种联系是如此的微小，却足以让阮言开怀。
一旁，在听到阮言说自已记起来了之时，言真的心猛的一紧。
他紧紧盯着阮言，眼中慌乱无措却又满含期待。
阮言没有注意到言真的异常，此时此刻，他无比开心，高兴地跟对方分享道：“我记起来了，虽然只是一点，但我终于记起了他......”
在阮言稍显混乱的语句中，言真得知阮言只是记起他们幼时相遇的场景，心中有失落，但也松了一口气。
他忽然发现，自已还没有做好准备，如何去面对记起他的阮言。
一旁，看着两人的模样，王柱一脸疑惑。
“你们都在说什么？什么记起来了。”
这时阮言才想到这里还有外人。
他的头痛已经慢慢褪去，借着言真的手重新站稳身体。
“没什么，今天的事多谢你了。”阮言没打算跟对方解释。
王柱闻言也没有多问。
他面对阮言的道谢显得有些不自在。
“不用谢，就当是为我以前的事给你的补偿吧，至于厉慎，回头你替我跟他说一声对不起。”
阮言微微点头，道了一句好。
“我会转告你的歉意，最后，我有一个请求。”
王柱道：“你说。”
阮言拿出手机，看向对方道：“麻烦你替我多留意一点杨庆，如果有了他的消息，还请第一时间告诉我。”
王柱点了点头，与阮言交换了联系方式：“行，我会多留意一点的。”
说着，他最后看了两人一眼，转身离开了小巷。
后方，阮言收回看着王柱的视线，眉眼间带着几分轻松和愉悦。
“这么开心？”言真敏锐地注意到了这一点，笑着道。
阮言点点头：“虽然没能找到关键证据证明我的清白，但这次过来，我已经得到了最想要的答案。”
就像他之前说的，比起回到学校，他更想要的是获得内心的安宁。
他不想一辈子，都活在对别人的愧疚之下。
言真闻言，情不自禁地抬起手，揉了揉青年的头发。
这个动作让阮言一怔。
言真反应过来，连忙收回了手。
“抱歉我.....”
阮言闻言忙摇了摇头，脸上却有些发热：“没，没事。”
从小巷出来之后，阮言没有往出租房的方向去，而是转道去了巷子的另一头。
言真跟上去，疑惑道：“这是要去哪儿。”
阮言道：“这附近有一家生鲜超市，我想去买点菜，回去给奶奶做个饭，正好我们中午也都还没有吃饭，到时候一起吃点。”
从房东老太太的口述中，阮言得知对方帮过自已很多，也认识到对方就像是自已的亲人一样，但现在的他什么也没有，能做的便只是这些微不足道的回报。
言真闻言，轻笑一声道：“正好我也会做饭，到时候和你一起。”
阮言没有拒绝，笑着点了点头：“好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