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气势像一片压城的乌云,让人难以喘气。
慕颜听到了卫庭沄的声音,没有过多的意外,但嘴角已经压平。
若是场上没人反对她,那她想走的路大概已经有了一个开口,可偏偏话语最有威望的卫庭沄不同意。
就像是偏要和她作对般,慕颜并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他想要做什么。
他这一开口,慕颜直接被一棒打死。
因为在这世上,没人会认为被一朝求国于水火的帝师所否认的东西是能用的。
“她当众议论朝政,自作聪明,竟无人提出半分质疑,是因为在场的文臣多过武将?”
听了这话,方才那个站出来支持慕颜提议的指挥使又上前一步,朝着卫庭沄行礼,他说:“卫大人,女流之辈并非低人一等,若是话中有理,谁的都可以采纳才是,若是天下只靠男子,没了女子,这天下也存不了多久的。”
场上人也是不明白了,分明慕颜这女子是卫庭沄带来的,这等场合都将她一个无名无份的人带来了,为何还要这样贬低她。
卫庭沄笑了,“我何时贬低女子了?”
“裴指挥使以为她说的对,那你可有想过不妥的地方?”
“若是像你说的,是个人说的话就有道理,那朝廷何必需要出谋划策的大臣?”
慕颜知道卫庭沄不是在贬低女人,只不过是在针对她。
她扭头问:“卫大人认为我说的就没有半分道理吗?”
“道理?”
“削弱武将势力,助长文臣权势?”
“你想过弊端吗?想过文臣掌兵的后果吗?想过军心离散的局面吗?”
慕颜扭头,看着卫庭沄的眼睛说:“卫大人说的是,可我意思并非是废除,而是在不同时期知何轻,知何重,正如当初废除首辅制如出一辙,况且朝廷中文臣多熟知兵法战略,掌兵又何妨?”
后头有人开口议论,说的话经风灌入慕颜的耳朵里,那人说:“这小丫头片子真是胆子大得没边了。”
卫庭沄说,“时期?你以为自已所知的那点边疆战事就是了解了?还是你以为自已能站在我的位置上谈兵论谋?”
“那我倒是好奇,你能对大晋如今的局势说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慕颜没再说。
因为她明白自已无论再说什么都会被卫庭沄驳回。
他有的是办法阻她。
慕颜朝着他欠身,“我怎敢在卫大人跟前不自量力。”
谢昭看看慕颜,再看看卫庭沄,两人身份悬殊,这姑娘倒是胆大不怕死的。
他命人遣走当场除了卫庭沄和慕颜外的所有人。
卫庭沄走到慕颜身侧,问她是不是还要继续说。
甚至很有礼地样子,“你说,我听。”
慕颜低着头,“说一些不被认可的东西,那便是废话。”
卫庭沄点点头说道:“的确是废话,有这心思,不如想想大晋这局势,适不适合用你所谓的策略。”
慕颜仰头看他:“不适合,那就克服。”
“克服?怎么克服?你觉得这事儿很轻易?”
过会儿,卫庭沄轻笑了声,突然问她,“识水性吗?”
慕颜脸上没有挂着任何表情,只看着他不说话。
这样子,看来是不识水的
他扯下腰间那块贵重玉佩,随手扔进一侧的池子里,继而对慕颜说:“给我捡回来。”
他口吻是命令,见慕颜不动,他又接着说,“不是说了克服?既然如此轻易,我便看看你有多大本事。”
慕颜皱了皱眉。
现下本就步入了寒冬,天上灰成一片,凄冷萧瑟,大风吹动池面起了一层层波澜。
她本就穿的单薄,甚至没有披风。
封禅礼结束的时候天上就落了几片雪花,渐渐的,越来越多。
池水并不清澈,看着便让人浑身泛寒,那块玉佩被扔下的瞬间便什么也看不见了。
卫庭沄自扔下去就没想过要再找回来,见慕颜一动不动看着寒冷的池水。
“不敢?还是根本做不到?”
“既然这样,方才——”
“嘭!”
卫庭沄话音未落,慕颜就跳了下去,跳下的前一秒,没有丝毫犹豫。
他面色沉了一瞬,看着慕颜像那块玉佩一样,入水即沉,慢慢慢慢,沉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多。
是真不会水。
谢昭本是坐在高台上,并不知两人发生了何事,慕颜竟在这寒冬之日跳入这冷泉池中!
她还不会水性!
谢昭走了过来,看着池水从巨大的波动慢慢变得平缓,问道:“她不会水性?”
“庭沄,你要让她死?”
卫庭沄没有半分动容,那张精绝的面上留存的只剩阎王般的淡漠。
谢昭了解他,他就是这样一个冷漠的人,哪怕这个人并不该死。
可谢昭倒算得上仁慈,不同他那生性暴虐的父皇。
他叹了口气,见池面完全没了动静,看来人已经溺在池中,他正打算让人下水救人。
突然“啪!”一声。
一只白得没有任何血色,同死人一般的手攥住了池水边缘的台上。
卫庭沄垂眼看那只手,像看着一个无用的荒废品。
慕颜将脑袋从水里探出,她眼睛已经被池水刺激得生红,甚至只是短短这点时间,她眼睛上还未完全治愈的伤口被这池水浸得发肿。
她颤抖着从底下爬上来,她的手在抖,双腿在抖,整个人都在发颤。
她仰起头看着卫庭沄,抬高了右手,递出那块被她找到的玉佩。
卫庭沄也伸出长指,接过玉佩。
听到慕颜还发颤的嗓音,“大人说的,我不是也能做到吗?”
卫庭沄看着她狼狈又不屈的样子,将玉佩攥在手心,看着她站起身,还有礼地朝着他和谢昭福身,“皇上,卫大人,民女身上脏得很,便不在此碍眼了。”
她说完便离开了。
谢昭看着她的背影渐行渐远,扭过头和卫庭沄说道:“真是个有骨气也有胆量的女子,虽然是个女子,但不得不说是个有才的,其实你知道她说的有道理,是该考虑的东西,为何要否认了她?”
卫庭沄指尖着那块玉佩,他说因为有意思。
谢昭倒是叹了一口气,“一个女人罢了,你何必欺负她。”
卫庭沄没说话。
谢昭又问:“对了,你要娶她这事当真?”
把人为难成这样还要娶人家?
怕不是要把人往死里折腾。
“朕倒是欣赏她这样的人,不如……”
卫庭沄:“是真的,臣看皇上可以拟旨赐婚了。”
慕颜独自一个人下了山,山间的冷风已经把她的衣裳吹得半干,但也是真冷。
她已经开始感觉到头疼,双腿也虚得有些站不住,更让人没办法忽视的,是受过伤的眼睛。
翎儿瞧见慕颜的样子,赶紧上前去问她:“姑娘,你怎么了?身上怎么湿了?落水了吗?”
“怎这般不小心。”
慕颜摇摇头,才发现脚下跑来一只小猫揪着她的鞋子。
是她在帝师府邸前遇到的那只,已经被她带回家里的黑猫。
她蹲下,把小猫抱起。
翎儿笑着解释说:“这猫儿也是真的喜欢姑娘,这么远呢也跟了过来。”
慕颜抱着猫上了马车,卫庭沄已经先她一步上来。
他一见她怀中的猫,便说:“扔下去。”
冷得要命。
慕颜没看他一眼,她说:“我不要扔。”
“那你便和它一起滚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