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庭沄伸出手拿起翎儿手中端着的热羹汤,对她说,“先下去吧。”
翎儿抿着唇点点头,“奴婢告退。”
翎儿离开后,卫庭沄抽出一把镶了西域宝石的匕首,刀锋锋利得能削铁为泥。
他只是轻轻一撬,那门锁轻易就开了。
推开门,走进去,并未看见人。
卫庭沄将羹汤放在桌上,隐约听见姑娘破碎委屈的哭泣声。
很难过,很难受的样子。
是慕颜的声音。
卫庭沄循着声音往里侧走去,终于看见坐在角落里蜷缩成一团的姑娘。
她大概是听见了声音,缓缓抬起埋在膝盖上的脑袋,露出一双红红的,满是泪水的眼睛。
像一只哭泣的小鹿。
委屈又可怜。
卫庭沄愣了一下,站在原地,薄唇轻轻动了动。
而后上前几步,单膝跪在她身前。
这是他第一次,不带任何居高临下对人的怜悯,却真有了莫名的,浅浅颤动的心疼。
他知道她是因为新法颁布的告示而哭,也是第一次见她哭成这样。
再有心计的人,现在也像个需要人抱着哄的小姑娘。
“地上凉,先起来。”
慕颜揪着小手,眼泪止不住的流淌在漂亮的脸颊上。
她看着卫庭沄的眼睛,声音颤抖得让人心都跟着牵动。
“大人,想让恶人付出代价,很难的,对吗?”
“就因为他是一朝重臣?所以也不分忠奸,对吗?”
卫庭沄伸出手拭去她刚滑落的眼泪,她就又哭。
“不难。”
慕颜眼睛动了动,嘴唇也屈着,她跪在地上,扑进卫庭沄的怀里,哭着说道:“难的,很难很难的。”
“卫大人,这旧案还能翻吗?”
卫庭沄任由她窝在自已怀里,尽管她的眼泪掉在他的干净华贵的衣裳上。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其实慕颜听不见,却能感觉到一只手抬起抚在她的后脑勺上。
“翻不成就不翻。”
“想要谁的命,直接杀了不就好了?”
慕颜忍着哭腔,埋在卫庭沄怀里哭得好像要快断气,最后是被抱起放到凳子上的。
卫庭沄把还热着的羹汤推到她面前,漫不经心颔首说:“吃些。”
慕颜乖乖的样子,看了他一眼便拿起勺子一点点盛着放进嘴里慢慢嚼。
卫庭沄坐在她身旁,就这样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边哭边吃。
实话说,当真有些可爱得让人忍不住想笑。
但又刻意想要和她多说几句话,逗逗她也好。
“身子这么虚弱还不肯吃东西,你是想哭晕了再花我钱找大夫?”
慕颜愣愣地抬头,只一个不经意的对视,又让卫庭沄一怔。
她沉默了一下说:“对不起。”
对不起?
卫庭沄轻笑一声,“又没骨气了?”
还真以为他是缺那点钱?
怎么这么笨呢,聪明的时候是真聪明,笨的时候真就是个笨蛋。
慕颜又盛了一小口,低着头要吃,突然视线下闯入一只修长漂亮的手,还有……一块熟悉的玉佩。
慕颜愣了下,那是她在卫庭沄试探她时她为不起疑心摔碎在地的玉佩。
也是她母亲的玉佩。
没想到卫庭沄竟然在那之后捡起来修补好了。
“我说过很多次了,不用在我面前装得太刻意。”
慕颜动作顿住,听他继续说,“这块玉佩还挺贵重的,再碎一次,我可不会再有闲心给你修补。”
他什么都知道。
这样的人对她来说多可怕。
但,他好像在装作不知道。
慕颜眼睛还红着,挺翘的鼻尖也微微泛红,她垂着脑袋笑了。
原来是他亲手修补的啊?慕颜拿起玉佩放在手心里看了看,瑕疵几乎微不可见,如果不是用了心思和时间的,哪能做成这样呢。
慕颜将玉佩小心翼翼收好,什么话也没说,只抿了抿唇继续喝着那碗羹汤。
卫庭沄看她羞怯低着头,眉眼露出的笑意是微甜的。
他看了几秒,唇角也不经意扬起。
有时候,他觉得慕坤这个老狐狸生出的小狐狸也挺可爱。
可狐狸怎么可能不伪装自已呢?
慕坤死了都没能让她哭成这样,区区一个赵科又怎么能呢?
——
秦明和秦傅被羁押入狱后,慕颜没再打听过他们的消息。
卫庭沄常常离府办事,至于是什么事,什么行踪,也无人知晓。
她和卫庭沄总是互相猜忌,原本想过让幻影查他的行踪,但从那日他出手重伤了林京玄起,她就知道绝不能轻举妄动。
近来除了对付赵科,她还有一事放在心上,就是皇宫藏书阁的秘密,究竟是什么,而越王又和其中有什么关系。
今日她一共写了三封书信,分别让人暗里送去太师府和卫家。
刚停下笔,翎儿的声音就从外边传来。
“姑娘,庭尉司的裴指挥使请见。”
来的真快。
慕颜披上披风出了门,还在远处就瞧见裴逸挺拔的身姿。
他丝毫不避讳慕颜是卫庭沄未婚妻这一身份。
光明正大站在门口等她。
“裴大人。”
裴逸转身,“宁姑娘。”
“可有扰着你?”
慕颜摇摇头,“裴大人寻我可有要事?”
裴逸不知道怎么,自从那日无意凶了他,这会儿再见总是有些紧张。
他头一次在一个姑娘面前紧张成这样。
慕颜也从未见过他这样纯情的男人,想笑,但又不能笑。
“宁姑娘,那日我并非有意要将话说的如此大声,吓着你了是我不好,望你不要记在心上。”
慕颜本来就是装的。
现在又如此大度温柔地回应他,“裴大人多虑了,我哪有这么小肚鸡肠。”
“再说了,怎么能怪你呢,明明是我太过胆小,不如其他姑娘那般能承受了。”
“怎么会胆小?宁姑娘是我见过最有胆识的姑娘,是你大度,才不怪我那日冒犯。”
把她夸得这么善良,慕颜怪不好意思的弯了弯唇,这男人怎么能这么好骗?
“宁姑娘的怀疑和我所怀疑的一样,这几日整个廷尉司和监察司查出秦氏两兄弟的身份,他们和御史大人嫡子的死脱不了干系。”
是啊,一介无权无势的人如何斗得过一朝御史。
只是若非落入慕颜的圈套,他们或许还能苟活一段时日。
“不但如此,他们二人利用双生身份作恶多端,甚至愚昧无知利用婴孩血谋求长生。”
慕颜捂着唇睁着圆圆的眼睛,很惊讶的样子,“如此残忍?”
“真是该死。”
裴逸说:“快了。”他抬头看了一眼青天,“还有两个时辰就要行刑了。”
慕颜眼睛动了动,“这么快?”
“是御史大人要求按照太师撰写的新法处置,即刻行刑。”
即刻行刑,护的还不是上层权贵的利益吗?为的不是即刻铲除大国祸患,而是铲除一切威胁他们的平民百姓。
关押底层百姓的大牢建造在宫外,慕颜对这些大牢所知的就是常有替罪羊被权贵捂嘴莫名死于牢中。
她独自前往大牢,给了守卫一锭金子便让他眼中放了光。
阴暗潮湿的大牢里弥漫着一股难闻的气味。
慕颜看过牢狱的的局部图,对于里面的分布了如指掌。
很快,她走到关押秦明的那间牢狱。
她淡漠地站在外边看着躺在冰冷地上奄奄一息的人,他受过重刑,身上单薄的衣裳已经破成几块不能完全蔽体的碎片。
这和先前那个假道士完全不一样了。
慕颜上前敲了敲铁门。
秦明听见动静,睁开了青肿的眼睛,直到看见大牢外的人,拼了命地攥住茅草要爬起来。
他站不起身,只能跪爬到铁栏边上,疯了似的伸出手想要掐住慕颜。
可慕颜只是轻松往后退了一步,他就什么也够不着。
“你竟然利用我!为什么?”
慕颜神情冷淡,微微弯下腰看他狼狈的样子,竟还是露出一丝虚伪的怜悯。
“谁让你如此天真,说什么都信。”
“欠债还债,我救你兄弟二人一回,你如今帮我一次,这不叫利用,这叫交易。”
“你是谁?你究竟想要什么?”
慕颜笑,用口型说了一句,“我是一个女子,我要大晋,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