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我兄长燕羲楼生得卓绝,五官随了我阿娘,身长八尺有余,伟岸英挺,在京城也是出了名的俊朗。你大可以去路上寻个年岁相仿的问问,看我有没有胡说。”
程宿“噗”的一声,往日的魅力四射的笑容终究是绷不住,前仰后合的。他甩开折扇,在胸前摇晃。
她眼神干净清澈,实在是没有半点儿杂质,他挖不出半点儿他感兴趣的,甚至莫名生出一种愧疚。
眼前这个,分明还是个没开窍的孩子。
他重重套话是罪过,而另一人更是罪过。
而燕燃月靠在车壁上,神思逐渐游离。这京城人杰地灵,而说容貌胜过程宿的,首先浮现在燕燃月眼前的,其实是另外一张脸。
江斐。
那个瞬间,他似乎就在车内另一侧的软垫上正襟危坐,淡淡地与自已对视。他微微抬眸,犹如朗月入怀,薄唇轻启,却似清风徐来。
从前,成鹤仪终日在学宫吹嘘江斐的才情与容貌,燕燃月只觉得聒噪,只要是父母生养的,再好看也不至于顶天了去。
可真正瞥见一眼,才觉得自已这一十四年看过的每一颗星星都黯淡无光,难以与月争辉。应当不止一十四年,哪怕人间更迭千万年,乃至沧海桑田,恐怕都难以遇见容颜更甚者。
只可惜……
燕燃月轻叹,想起斗场时他的丑恶嘴脸。
果然是无法做朋友的人,明明可以面对面坐下和谈,却非要两方人马执刀相向,针锋相对。
外头常刻板地说,武将是粗鄙无礼的莽夫,说什么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可明明就是他这个秀才书生利用她兄妹二人。
失望,失望透顶。
她再也不想和江斐当朋友了。
“吁!”
前方道路上吵吵嚷嚷,四周百姓都奔涌而来,将这条街围得水泄不通。车前婢女虽瘦弱,却在驯马一事上颇有研究,轻而易举将其停止,调转马头。
可车后亦是满满的人群。
燕燃月沉气,蹲身在马车前座,问路人道:“前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常员外喜得金孙,在前面广发善财,积德结缘呢。”路人简明扼要,又一头往前冲去。
夕阳光辉晃眼,燕燃月用掌心遮住,定神眺望,此地距离启阳门仅剩一条长街,隐约之间她甚至看到长街尽头,一匹高马身侧,简装出行的崔铭及其家人,还有苏迢迢的身影。
崔铭和苏迢迢也在踮脚张望,似乎等着谁的到来,但他的父母都在催促。
燕燃月环顾四周,心中焦急,若从两旁小巷绕路,只会耗费更多时间,可人挤人,终究是个隐患。
踌躇不安时,忽然被人握住了手腕。
人潮汹涌中,有人匆匆而来,大口喘着粗气,一改往常端方模样。
“江斐?”
“下车,跟我走!”江斐嗓音嘶哑,不容分说将燕燃月向前一带,双臂虚围在她身侧,替她挡住人流,稳稳护她落地。
“去哪儿?”她问道
江斐并没有回答,只是由自已的身躯开道,拉着她往后,逆着人潮汹涌。
路过马车侧窗前,冷冷瞪了车内含笑看戏的那人。
——
“从午后等到现在,燕家小二不会来了。”崔铭之父崔志胜出声提醒道,“本就是你做错在先,她不原谅你也很正常。”
崔母瞪了他一眼,颇为心疼儿子道:“天色已经不早了,早些上路吧,说不定能在天彻底黑之前赶到京城外的驿站。”
“燕姐姐不来,我今日便不走了!”
崔铭赌气着,生生受了他爹一个脑袋瓜。
“今日是唯一一个远行的黄道吉日,你少在这儿给我耍脾气。”
崔志胜有些动怒,身侧的夫人及姨娘们纷纷劝着,待字闺中的姐姐们也一言一语,化解矛盾。
“好了,铭儿,别再惹你父亲生气了。”崔母抱住自已的儿子,眼泪汪汪。
儿行千里母担忧,这可是她三十岁才生下的唯一的孩子,自小都是捧在手心呵护。如今要远行,还是去艰苦卓绝的军营里,叫她怎么不心疼。
“娘……”
崔铭闻言,心中也是酸涩。
罢了,自已种下的恶果,总是要自已咽下的。
“我知道了,娘。”
启阳门外芳草连天,护城河旁芦苇荡漾,夕阳傍山,泪眼中柳絮飞扬。长街这头离别伤感,中央热闹异常,而长街末端,忽然锣声喧天,嘈杂声盖过长街的呐喊,直达启阳门下。
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崔铭,你快瞧!”
苏迢迢惊喜间,遥遥指去,崔铭顺势而望,长街尽头的市楼之上,有人站在最高层的围栏边,不停抡动小臂,敲奏声音清脆响亮,振奋而欢欣。
“铛啷!”
燕燃月生怕尽头听不见,单脚踩在围栏之上,试图站的再高点,高点就能远点,远点就能被崔铭看见。
她原谅他了,她来送他了。
再怎么错,终究还是互相伴着长大的朋友,她一直都知道崔铭的脾性,被他母亲和一众庶姐保护的太好,怯懦而不能扛事。
朋友有难,两肋插刀,这两刀插就插了吧,终究没酿成大错不是吗。比起怀恨在心,她回忆起的更多是三人一起玩耍的场景,学宫里,马场上,市井中,无所不在。
“崔铭!我,原谅你了!”
不顾街上人群异样的眼神,只想让她的朋友可以听见。
“崔铭!此去山高水远,一路平安!”
燕燃月远远挥着手,温热的风穿堂而过,她的长发亦如旗帜飘扬。
启阳门下,崔铭与苏迢迢看见大致身型便认出了燕燃月,可她说什么,她的嘴型,一应看不清。
“苏姐姐,燕姐姐说什么呢?”
“不知道,但看上去,是在祝福你。”
苏迢迢伸手回应,笑靥如花。
崔铭遥遥望去,红了眼眶,又侧过身偷偷将苏迢迢的笑收入眼底。崔铭自嘲一笑,摇了摇头,再抬起头时,又是往常那个无忧无虑的模样。
他喊着:
“我听到了!”
就像多年前,学宫里三人初次见面,燕燃月个儿高,腿长,走着走着就拉开了些许距离,她领路在前为新来的他介绍着学宫的一切,而苏迢迢站在他身侧补充说明。
年年岁岁皆是如此,不知不觉三个豆丁都成了如今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