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后的学宫,天稍作暖。
今日,夫子所授的是数艺一课,便是燕燃月最为头疼的一课,枯燥乏味,说一不二,没有射艺、御艺那般自由,也没有礼艺、乐艺那般生动有趣。
对此,燕燃月昨日定下逃学大计。只要在侍卫换岗之际,溜到角门或是侧门的巡查盲区,即可逃之夭夭。一想到午时那佳肴飘香的平康街,还有午后那曲声不断的临川乐坊,她的嘴角便止不住上扬。
眼见殿内铜兽三足香炉中一炷香燃尽折断,她眸光一闪,正是出逃的好机会,于是趁着先生回头饮茶之际,溜之大吉。
只不过事不遂人愿,今日在角门和侧门处似乎加强了巡防,除了往常的守卫,还有一些世家家丁,瞧着都是个中好手,绝非她所能对付的。
就此悻悻而归,那可不是她燕燃月的作风。
为了品尝到三润居最新研制的透花糍,就是冒险一回又何妨?
于是她灵机一动,扶着那墙角竹梯,屏息一蹬,凭借半吊子轻功倒是跃上了砖红青瓦的高墙,只是还未站稳脚跟,却发现身后传来惊呼。
“快去禀告夫子,似乎有人逃学!”
不好!
燕燃月心中一惊,可这一晃神,令她踩到松动的瓦片,她身形不稳,一脚朝外,径直摔了下去,强烈的失重感令她不得紧闭双眼,今日这屁股怕是要开花了。
可当睁眼时,天地没有倒转,而是化为一片胜雪银白,清浅沁人的松针茶香似一张无形的纱帐裹挟着她,化去她的不安。
“我这是……摔瞎了?”
燕燃月趴在这片银白上,颇为苦恼,却隐约听到头顶传来轻微的咳嗽声。她立马抬头,不曾想,双眸在短暂的怔然后,竟不自觉的微颤。
她呢喃道:“我这是,一摔升天见仙人了?”
仙人姿容冷淡清绝,薄如昆仑缥缈缭绕的流云,秀若蓬莱晶莹剔透的玉树,他微微抬眸,朗月入怀,薄唇轻启,似清风徐来。
“不是仙人,是凡人。”
仙人,哦不是,是凡人开了口。声音清冽。
燕燃月似乎是听过的,却记不得在何时何地,有些恍惚。
而她光顾着欣赏,一时竟忘记自已正趴在他身上,模样也很是尴尬。待他出声提醒,这才回神,起身规规矩矩行了礼,余光瞥见此人吃痛起身,揉了揉红肿的手腕。他发髻微散,眼角莹润绯红,凭添几分憔悴,令这云端高不可攀的仙人,犹然生出几抹凡人意味。
他身上价格不菲的绫光缎,也因她沾染尘埃。
“多谢公子相救。”燕燃月愧疚道,越说越小声,“公子这衣裳因我而起,我自会赔偿,只是今日事发突然,身上不过十两银子,不如我写张欠条于你,可好?”
但他似乎并不在意燕燃月所说,只是玉立于墙前。颀长的影子掩在她身上,他低头,双眼恹恹垂下,凝视她。
眼睛是最能窥探人心之物,他在燕燃月的眼中,看到的只有好奇、陌生,以及一丝不解。
她,的确不认识自已。
良久,才开口道:
“你是何人?”
仙人看着年岁不大,自带矜贵,他的问话中,莫名有着一丝威严。
燕燃月踌躇不定,不知如何开口:“我是……”
只见那些面生的家丁在拐角处汇合,交接时发觉了二人,于是厉声呵斥。
“你们是哪家的学子!”
为首之人神色严厉,却不敢声张,打量着二人,鬼鬼祟祟、发髻凌乱的模样,像是私会。
若是私会的名头挂上,惩罚事小,令阿爹和兄长蒙羞才是事大,说是兄妹,才能息事宁人。只是,自家兄长长相随父亲,明显有着胡人的特征,身型健硕英挺,发丝偏粽蜷曲,眼前这人清瘦、文质彬彬的模样,怎么也没法和燕羲楼三个字挂钩。
除此之外,学宫还有哪家亲生兄妹都在的。
燕燃月在脑海中思索一番,有了答案。
“我姓江,家中行二。”
燕燃月的模样相较兄长,还是有些中原人的面貌在,而她又和江绥绥年龄相仿。
“江二小姐?”家丁似是不信,看了看眼前男子,“那这位是?”
“自然是我兄长,江大公子江斐。”
燕燃月原本还有些许心虚,可当看到绝色男子微微点头,应下这声称呼,也就壮了胆,面不红心不跳。
这些家丁还是将信将疑的模样。
“我初入学宫,一时马虎,有卷书落在家中,兄长替我取了来。角门侧门皆有侍卫,我有些害怕,才出此下策,还望几位谅解。”
“嗯。”
他又应下这个答案。
看二人对答如流,又不心虚,家丁们便作了罢,毕竟学宫内都是高门贵胄的学子,事情闹大了,他们也不好收场。
待人走后,燕燃月才松了口气,靠在墙上。
“多谢公子替我打圆场,如此,又欠了您人情。”
“比起欠人情,在下有一事不解?你为何要自称是江家二小姐。”
他神色凝重。
对于他的开门见山,燕燃月并不反感,而是答道:“虽说崇国民风开放,但二人逃学幽会,总会为人所不齿。公子长我几岁,说是兄长,也是能信的。至于为何顶着江二小姐的名头……公子且当我小肚鸡肠,有仇必报就是。”
他眯起眼,看不见他的情绪。
“前些日子,分明是她挑衅在先,最后害得我在祠堂跪了整整一夜,膝盖肿了整整三日,三日!”
非但如此,阿爹还罚了她的月钱,还禁了她的足,每日只能学宫燕府两头跑。今日她实在是耐不住性子,想着逃学,好好享受自由的空气。
“听上去……倒是可怜。”
甲殿乙殿交界的小院中放置着一口巨大的青铜古钟,每日遣人敲响报时,甲殿与乙殿听学的时长略有不同,敲响一声代表乙殿夫子即将授课。此时此刻,钟声响起的两声,回荡在绿瓦红砖之间。
“如此,便回不了甲殿听学了。”
燕燃月像是听着乐子。方才她出逃的时候,甲殿的讲学似乎并未结束,而他站在墙根下,又岂是爱好读书之人。
“我有要事,告了半日假。”
他自然看破了燕燃月的小心思。
“既然公子有要事,我便不打扰了。”
眼看时候不早,燕燃月和腹中馋虫有些心急,三润居的点心每日限量而售,去的晚可就吃不着了。她暗自腹诽,拔腿正欲离去,却被人轻轻勾住了后领,寸步难行。
“君子需正衣冠,您从天而降,害得在下如此狼狈,这便要离开吗,燕二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