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既已经认出我,便知道我不会抵赖。”
“家中虽不及侯府富贵,但也缺不了一件衣服。只是在下苦读几年,逃学这档子丑事是生平第一次,姑娘该如何赔偿?”
他步步紧逼,而她步步后退,直到背脊抵着角门外的水缸,水中惊起沉闷一声,泛起涟漪。
“在下这般狼狈,该做的事也做不成,甲殿也回不去,若是折返家中,依家父家母的性子,定是少不了一番责骂。”
分明仙人般的人物,此时此刻,语气中竟然带着几分不合模样的……委屈。
“公子的意思是……”
“西市有间上好的成衣铺子,名唤香云庄,在下一届粗人,自然是不懂其中门道,不如就请燕二小姐赔上半日光阴相伴,为在下挑选一二,你看如何?”
粗人?
你若是个粗人,那她是什么,上房揭瓦的猢狲大王吗?
燕燃月有些汗颜,却应下了。
他说的成衣铺就在她此行的目的地邻街,眼前这位公子无论身形样貌都堪称上佳,便是粗布麻衣在他身上也如同绫罗绸缎,何须她费大功夫挑选。
她尚在暗自庆幸,却未曾发觉江斐眼中的凛冽。
路程不远,徒步过去半个时辰左右,香云庄正开在长街中心位置,两旁都有小巷蜿蜒通向临街。店面宽敞,两扇双开的木门后放置着鎏金香炉,燃着时兴的玉华醒醉。
甫一进入香云庄,燕燃月一眼就被店铺中央一件米金色圆领右襟拼接广袖长袍所吸引,尤其是那玉色水波烟羽纹,在光下仿若浩渺流云跃然于衣袂间,与她眼中的他很是契合。
“公子,不如试试这件?”
江斐应了,在屏风后换完,缓步而来。
倒是有些令她看呆了。
甚至比她幻想的,还要清绝。
可江斐却说:“总觉着差了些什么。”
于是燕燃月又给他挑了一件雪银色浮光锦长袍,袍面暗绣着傲雪凌霜的白梅,仿佛能闻见沁人梅香。
可他换完,瞧了瞧铜镜,说道:“过于秀气了。”
燕燃月挑眉,耐着性子又给他挑了几件,不是颜色太素,就是款式旧了。
眼看越来越多的人,路过香云庄前,手中都捧着白里透粉、软糯的透花糍,燕燃月一颗心悬在嗓子眼,焦灼犹如热锅蚂蚁。
“公子,我……”
“要不再试试第一件。”
燕燃月强扯出一个笑容,点了点头,待他进去后,似乎是做了什么决定。
待江斐出来后,已然不见她的影子,他佯装了半日的无赖模样,也终于是拉上帷幕,眼底一片寒冽,嘴角却噙着罕见的笑。
“不过半个时辰便忍受不住了?”
倒是高估了她。
绥绥说她并不恶劣,他瞧着,倒是个没担当的,当时背绥绥前往医馆,想来不过是人前做戏。
江斐腹诽着,命人将挑中的都给包起送回江府。
回头发现,方才试过的四五件衣裳早已被折叠好,放入一只红木箱中,包括那件染了尘埃的旧衣裳,都被珍视对待。
掌柜递来一纸留言,落款赫然是她的名字。
「公子莫怪,实在有要事缠身,先行一步。这些衣服,便是我的赔礼。」
字倒是小巧娟秀,和她风风火火的性子不同,至于这最后的落款,草草一撇,倒是有几分像天边的一弯新月。
掌柜见状端了件物什上来,是一把北狄纹样的匕首,鞘上原先有着一颗鸽子蛋大小的瑰色宝石,颜色鲜见又不含一丝杂质,价格不菲。
而这颗宝石此刻被完整地剜下,放在一边。
“这匕首对那位小姐而言似乎很重要。方才她拿着匕首,一点一点剜着刀鞘,很是难过。”
这颗宝石的价格,可远超过这些成衣,而她,却用了心爱之物,作为了交换。
江斐指尖着瑰色宝石,以及残缺的刀鞘,嘴角的笑意被这四月料峭的春风凝固。
这个场景,似乎并不难想到,她小心翼翼捧着瑰色宝石,双手递给掌柜,分明心中不舍,却还要装着无挂无碍。
“这是购置这些衣裳的银两,至于这匕首……”
“江大公子随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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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润居前大排长龙,眼见一屉又一屉的透花糍售空,燕燃月的心也是沉入底,不免有些失落。
江斐站在不远处,看着这里三层外三层,有些不解。
这些市井点心外表花俏,一看便可知其口味甜腻,他向来不喜,而且他自小就被教导,君子应当清心寡欲,这口腹之欲便是其中一大忌。
燕燃月分明是侯府出生,饱受父兄疼爱,山珍海味一应不缺,怎么会为了这透花糍,宁可逃学也要赶来。
“燕二小姐所说的要事,便是尝这点心?”
江斐撑着一把伞,悠悠站在她身侧,伞沿为她分了一席。
她对于他的到来,有些出乎意料。
“这可是三润居的透花糍,与旁人家的可不同,不信你瞧。”
江斐顺势望去,那黄油纸包着五瓣桃花状的糕点,的确和想象中的有几分不同,它的花瓣并非通体一色的绯色,而是由里及外、白里透红,倒像粉装玉琢的婴孩的肌肤。
“不仅如此,这透花糍的馅也别有风味。用浸泡过玫瑰的泉水蒸煮红豆,再捣碎研磨,使之软糯细腻,入口芬芳馥郁。”
便是想着,燕燃月嘴角便止不住上扬。
她踮起脚尖,翘首以盼,眼看那别具一格的风味离自已越来越近,却眼睁睁看着前面一人拿走最后几块,扬长而去,轮到自已只有一句轻飘飘的。
“实在不巧,还请客官下次再来。”
她眼神似乎黯淡了几分,像朵被霜打折了的春花,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道,“我规划好了一切,可还是来晚了。今日在家门口遇到个半仙儿,他和我说今日不宜出门,果然诸事不顺。”
江斐挑眉,随即浅笑揶揄道:
“遇到在下,的确不顺。”
这笑容虽浅,却也是眼前人展露的第一个表情。燕燃月凝神,歪头凑近些瞧他,觉得若是用一日的不顺,换上这样一个笑容,似乎也没那么难平。
她的表情像极了发现新鲜事物的孩童,眼神里的光因他而闪烁。
江斐似乎意识到什么,清清嗓子,后退了一步。
“真的想吃吗……那个透花糍。”
闻言,绽开如花笑靥,眉眼和她那一弯落款新月甚是相似。
“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