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戒尺最终只是在她额头上,不痛不痒地拍了一下。
江斐这才松下一口气。
“小姑奶奶,是你先动的脚,老夫只罚你抄《论语》,老夫还不够偏心吗?”
众人:?
“我不要你偏心,我有错您怎么罚我都无所谓,但是您不能罚我兄长和苏姐姐啊。”
孔大夫子颇为无奈地瞧她,又一次正了神色。
“此事老夫有自已的考量,没有商量的余地。”
“您若不改,我就将您上个月偷吃康大夫子的核桃糕,上上个月偷吃的糍粑,年初的蜜饯、肉干,去年的梨膏糖……诶呀!”
燕燃月话音未落脑袋上又被敲了一下,这次稍微加了点力道,她吃痛地揉揉,撅着嘴。
人人都知道乙殿康大夫子素来爱吃,燕燃月自带的美食常常勾的他涎水直流,于是私下约好,若燕燃月找着有什么好吃的,也给他捎上一份。
可有日卯时,燕燃月前脚把食盒放在康夫子的桌上,后脚白玉盘内一扫而空,最终还是她在孔大夫子身上闻着浓郁的枣糕味道这才破的案。
燕燃月做梦也没能想到,人前古板严肃、不苟言笑的孔大夫子,在背地里用串糖葫芦收买她。
“这个这个好吃,吃了这个可不能告诉旁人了,尤其不能告诉你们康大夫子。”
说是被康大夫子知道后,定会被他指着鼻子骂,说他是死不正经的老馋鬼。
燕燃月说给往后给康大夫子带好吃的时给他也捎一份,这样就都有的吃了。
可孔大夫子摇摇头,不以为然——
“抢来的吃食比较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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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无理取闹的小丫头片子!”
孔大夫子被她气笑了,一缕花白的山羊胡也随之前仰后合,哪还有半分火舍得往这丫头身上撒。
“行了,苏小姐那份就罢了。至于你兄长,今日这顿罚是无法避免的。燕世子既为你兄长,便要懂得约束你,而且以他世子的身份地位,领了这顿罚,想来外人也不会多嚼你的口舌。”
孔大夫子的答复她已然明确,便是替兄长委屈,也不能再给脸不要脸。
“多谢夫子良苦用心,今日是我无礼顶撞您,明日定将手抄《论语》以及一品仙居的鲜花饼呈上。”
燕燃月双膝跪地,也是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以表歉意。
此时日头正盛,任坚抢占阴凉处,小人得志。
燕羲楼却并未放在心上,往日他便时常顶着烈阳,在金吾卫营的梅花桩上同将士们切磋相搏,平地马步一个时辰于他而言,并不是难事。
“阿月,你先回府去,莫让爹担心。”
言罢,他便走向墙沿。
见此,燕燃月不禁酸涩翻涌,摇头道:
“兄长今日是替我受罚,阿月岂能安心回去,便是罚也要和兄长一块儿。”
燕燃月不容他拒绝,转身便在离兄长三步远的墙角下立着,她将沉重的发髻散下用发带扎成轻便的马尾。将筋骨活动开后气沉丹田,稳稳当当扎了个马步,任由那不容情的阳光灼热她的肌肤。
屋内,江斐与孟桓奚恭谨站在孔大夫子身侧,虽然听着孔大夫子的教诲,可前者明显丢了魂魄般,心不在焉。
孔大夫子余光盯着江斐看了许久,他的视线似乎落在那扇积灰的窗扉上,孔大夫子清了清嗓子,他才意识着收了神思。
孔大夫子在柜中取了浮尘,在窗上清扫一二,推开了窗,烈阳便钻进屋内,带来闷热暑气,还带来了屋外令人在意的场景。
夫子罚众人立一个时辰,却也默许了他们偷懒耍滑,不过半个时辰过去,任坚仗着腿脚不便已经靠着墙歇息,用手扇着风。
竟是不如身为女子且小上几岁的燕燃月。
她细汗沁出,双腿有几分颤抖,却没发出半点儿声响。她脊背笔直,腰间双拳凌空,动作标准如初。
江斐瞳眸一颤,灼灼如炬,心也随之一紧。
“老夫这扇子十余年未曾离身,今日倒是有了别用。”
孔大夫子冷不丁开口,将桌上的那柄凶器玄柄折扇摇了摇,工整合拢放置一边,起身朝里屋走去,悠悠惬意道,“这天是有些热了,心都躁咯,老夫有些乏了,你二人早些歇着罢。”
孟桓奚本欲躬身退去,可当看着屋外任坚的嘴脸,以及默不作声的燕氏兄妹,心中实在不是滋味。
于是朝着里屋小声道:“师傅……今日之事,徒儿以为……”
江斐上前一步,示意他噤声,学宫内大小事务皆在夫子眼中,夫子也并非不辨是非黑白之人。
“可酿成今日大错,孟某也是有责的。”
“孟兄若心中难安,不如就替燕二小姐去一趟纪大夫那儿。”
孟桓奚想起方才那险些昏厥不起的苏大小姐以及那日巷内递来的一方绢帕,于是双手作揖后沿着廊道离去。
至于江斐端着那只三脚瑞兽镂雕铜炉朝外迈去。
——
“今儿这日头忒毒了些,世子将这药在伤口处抹上三日便能痊愈。”
管家送别大夫后,这才回到燕羲楼屋内,他褪了衣衫,面颊、脖颈以及手臂处皆有泛红脱皮的伤口。
“区区一点晒伤,我一个习武之人,哪有那么矫情。”
燕羲楼重新裹好了衣裳,从里屋出来,往日他跟贺兰先生修习之时,晒得可比今日严重多了,养个几天就没事。
想来也是自家妹妹没见过这样的场景,这才请了大夫。
说到这儿,燕羲楼忙不迭拎起燕燃月的胳膊,仔仔细细检查了一番,又将她的脑袋翻来覆去地打量。
皮肤光洁如瓷。
“这日头毒辣,你竟然没晒伤!?”
燕羲楼颇为意外,女子肌肤本就娇弱,可自家妹妹除了晒红了些,竟然没有半点破皮的痕迹。
燕燃月的脑袋被他没轻没重地晃着,一顿晕眩后朝他虎口便是咬上一口,留了排牙印。
“阿月皮厚,晒不伤!”她孩子气道。
话虽如此,燕燃月心中也存疑惑,怎就自已跟个没事人一样。
回到自已屋内,洗漱后躺在榻上,翻来覆去回想这个问题。
直到红豆呵欠连连地给她摇着扇子,时缓时疾的凉风拂在她的脸上,这才有了头绪。
“江斐!?”
燕燃月冷不丁喊了一声,吓得红豆一扇子飞到她额头上。
“痛痛痛……”
红豆慌得伸手替她揉着,可自家小姐似乎并不在意,而是痴愣愣地盯着凉被上的花纹,嘴上还念叨着什么,错觉吧,不应该啊之类的话。
“小姐,你中邪了?”
燕燃月翻了个身,趴在床头。
“才没有,就是突然想起了一些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