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宫钟声落课的钟声渐渐回荡,崔铭将椅子囫囵转了个儿,问道:“燕姐姐,你骑装上的那套护臂是哪家店做的,我那双昨个儿不小心摔破了要换一副新的,你那双好看,想着也去做一副。”
燕燃月放下手中的蜜饯,答道:“我兄长带我去张氏武器铺子定做的,要寻他们家资历最深的匠人。不过皮料我是在隔壁王氏皮革坊挑的,他家成色好,皮质也紧实。”
“燕姐姐,你什么时候有空带我去一趟?”
燕燃月想了想,答道:“不如就明日吧,我们三个一块儿去,在苏府后门集合……昨天苏姐姐不是说,她原先那只马鞍太大了,还硌得慌吗。”
苏迢迢原本只是在旁聆听二人对话,却惊觉燕燃月言辞中带着自已,甚至还听到她昨日所说。苏迢迢眼眶瞬间就红了,她也来不及取出帕子,囫囵用手抹去滚滚落下的泪珠。
“好啊……阿月阿月,明日什么都听你的,吃什么玩什么都依你。”
于是翌日三人共乘马车前往目的地,燕燃月悉心为苏迢迢选了张成色最为鲜嫩、材质柔软的小羊皮,又再三叮嘱匠人师傅要将链接处的针脚更为紧密,所用到的铁块也要磨得干净些。
出门后,燕燃月特意看了眼街中央的日晷的影子,想来时辰差不多,于是提议道:“肚子有点饿,有点怀念百味楼的荷叶糯米鸡。”
崔铭应声附和:“他家的荷叶糯米鸡我尝过,的确不错。”
“好,那咱们现在就去,今日我请客。”苏迢迢莞尔一笑,应下二人的要求。
百味楼虽不比鸿运楼那般富丽堂皇,却也是远近闻名的风味一流,尚未踏足其中,街坊里已然溢满荷叶煮熟后的清香。
一楼柜台后,掌柜与小二正拨弄着算盘对着一笔笔账目,看见门外有马车停留,便擦了擦手,恭候在门口。马车上下来的三人虽年幼,却从衣着首饰中可以看出出身,既然是贵胄子弟,当然是要好生招待,只是……
小二与掌柜面露难色。
“各位客人,您看一楼那方小台如何,我给您搬几面屏风来,定不让别人叨扰。”
燕燃月见二楼并没有小二守着跑堂,百味楼旁的小巷子里也没有马车候着,于是不解道:“二楼包间没有位置了吗?”
“各位容禀,昨日有位贵客将二楼剩余的包间全预定了,说是今晚要宴请贵客,不容许旁人打搅。”
“既是今晚,那还有许多时候,您看能否通融通融,我们就三个人,不会用太久的。”苏迢迢上前,从荷包里取了枚碎银子交给掌柜。
掌柜并没有收下,踌躇后说道:“我尽力一试,您三位先在大堂里稍作片刻,也可以瞧瞧我们今日的菜单。”
待掌柜上了二楼后,便不见了踪影,三人在一旁坐着,先用了点茶水瓜子。
只见百味楼外闯进来一个女子,头戴芙蕖一朵,穿着艳粉色的纱裙,束着盈盈腰身,姿态妩媚妖娆,还未走几步却被小二拦下:“这位客人是来用餐的吗?”
“诶呀让开,我是来找人的。”见小二神色严厉不肯让步,她就用帕子打情骂俏搬轻甩在他的肩上,柔声道,“小哥哥,你就行行好,放奴家进去吧。”
“找……找谁。”小二怎经得住她,顿时败下阵来。
“找我的情郎啊,我方才分明瞧见他了。”
女子在大堂望了一圈,失落离去,口中念念道:“分明看见任郎了……”
女子走了没一会儿,掌柜喜上眉梢地来禀:“贵客同意将其中一间给三位,这边请。”
“我们去向这位客人道谢吧。”
“贵客说了他喜静,三位不必言谢。”
他们被带到二楼走廊底右侧的房间,而在这间正对面的一间里头似乎已经有人在吃酒聊天,其中一声声音放肆且洪亮,隐隐听上去尾音带着朱州的腔调,声音也像任坚。
苏迢迢顿了顿脚步,又打消了这个念头。此人声音更为粗犷,而且言辞粗鄙,定不是她心上的任坚。
她不禁啧出了声:“对面是你所谓的贵客吗?”
掌柜摇头叹气:“这是前几日便订下的,比贵客还早上几日,生意讲究先来后到嘛。”
也是,此等粗鄙不堪、满口浑话的,又岂会是那位通情达理的贵客。
三人点单完毕,静候菜肴,备受期待的荷叶糯米鸡还未端上,房门竟被人一把推开。
“任郎,你明明就在这儿!”
方才的女子又一次出现在三人面前,她语气欣喜而娇媚,可当发觉屋内没有她心心念念的任郎,只有三个半大的孩子,有些失落。
“打搅你们了,奴家实在过意不去。奴家方才在后巷,的的确确在窗子瞧见了他。”
“无妨……此间布局相似,弄错了也是有的。”苏迢迢勉强笑了笑。
“那应该就是对面了。”这娘子转身步履又变得轻快。
而苏迢迢目光闪烁,似乎想着什么,唤住了她,“这位……姐姐,请留步。你方才口中的任郎是何人?”
娘子单手叉腰,一手撩了撩耳鬓发丝,妩媚妖娆浑然天成。
“你们看上去都是好人家的孩子,本不该污了你们的耳朵,既然问了,我便答了。这任郎是我的恩客,每月要点上奴家好多回,还说要替奴家赎身当偏房呢。可近几日他突然没了影子,让奴家好找……”
“叫什么名字?”
“哦对,他的名字……奴家有些忘了,总是郎君郎君的喊……应当是叫任坚,在床帏里格外坚挺的坚!”
“哦奴家又失言了,怎么这档子荤话都跟几位说了,真是罪过罪过……”
她自责地重拍几下嘴巴,随后朝对面冲去,甫一见到那人,便是抱了上去,丝毫不避讳屋内另一人。
而苏迢迢手中的筷子应声落地,骨碌碌地滚向墙角。她一个踉跄起身,堪堪被燕燃月扶住,又强扯一个微笑,将她的手拿开。
一步一步沉重地踏出,站在对间的门口。
背影格外纤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