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老祠前有两棵树,一棵是桃花树,此时已过桃花盛放的季节,枝桠光秃秃的,另一棵是先帝早年南下时偶然遇见的百年红豆树,开着一簇簇粉白花朵,秋日结果。
先帝说,姻缘天定,良缘人为。
若说桃花盛放的春日情愫得以萌生,先帝便要让拥有百年福寿的红豆树夏日、秋日庇佑崇国,岁月绵长。
明明是江斐的姻缘牌,燕燃月却很上心,绕着红豆树走了几圈,枝桠上垂下千条万条姻缘牌的红丝绦,树冠处才稍显稀疏。
她伸手指着,江斐站在她身后顺着望去,目光所及处一半是红豆树,一半是她。
“挂那儿是吗?”
他问。
“对,就是那儿!”
江斐奋力一抛,却被旁的姻缘牌所遮挡,狼狈相撞后落在地上。
第二次,亦如是。
“月老保佑,月老莫怪罪江大公子,不要消去他与凌五小姐的好姻缘。”燕燃月双手合十,虔诚祈祷。
第三次,仍差之毫厘。
“我替你挂。”燕燃月看着心焦,想来江斐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她虽年幼几岁,骑射却样样在行,力道应当比他强些。
于是她卷起袖子,抡臂蓄力,重重向上一抛,似乎是挂上了,却只是在边缘处短暂停留,重新回归地面。
“就差一点……我力气要是再大一点就好了。”
她有些失落与自责。
“那就……再试一次。”
江斐又走近了些,这一次,他的手臂贴近她的衣袖,手掌紧紧托住她的手背,修长的手指拢着她的五指,她掌中又是他的姻缘牌。
江斐的声音自头顶传向耳畔,带着他身体的温热,墨香书香茶香杂糅的清洌舒心就像似有若无的微风拥抱着燕燃月,手背处泛起滚烫。
耳畔月老祠外小贩吆喝声,祠内有情人互诉衷肠声就在这一刹那冻结,她只能听到有力的击鼓声,以及身后人均匀的呼吸声。
“我数三声,一起使劲。”
江斐温柔的声音与世隔绝,仅有二人可听见。
“三。”
噗通。
“二。”
噗通。
“一。”
姻缘木牌脱手,在半空划过流星尾巴般的红色轨迹,它冲破层层阻碍,最终稳稳当当地挂在树冠的一枝,红色流苏在风中摇曳。
燕燃月兴奋不已,几乎是要尖叫出声,丝毫没有反应到,自已的手还在他掌心握着。
“成功了,江大公子。你一定会得月老神光庇佑,你一定会幸福的!”
“嗯。”
—-
孟桓奚返回孔大夫子的宅院时,已经入了夜。孔大夫子妻子早逝,膝下并无儿女,宅中除了一个洒扫做饭的老翁并无下人,所以孟桓奚几人轮番照顾孔大夫子的日常。
今日他回来晚了,快步来到孔大夫子书房时,却发觉任坚已扶着孔大夫子朝隔间内的床榻走去。
“是学生回来迟了,让您久等。”
“无碍,年轻人有自已的事要忙很正常。”
孟桓奚打了盆水来伺候孔大夫子洗漱,俯身时任坚一眼便看到他身后包裹里的坛子。
“这是何物?”
他未经允准,一把抢了过来,本以为是好酒,打开却是一股子酸味。
“友人所赠,不足为奇。”
孟桓奚罕见地夺了回来,放到孔大夫子床榻前的桌上:“这是黄梅酱,兑水成茶得以生津止渴,有消暑之效。今日已然入夜,恩师不宜饮食过多,待明日学生去醴泉山取了山泉水来为恩师制茶。”
孔大夫子接过孟桓奚绞干的巾帕,擦拭梳洗。他在孟桓奚的眼神里瞧出些端倪,他并未多言,只是告诫了一句。
“桓奚,阿坚你们二人还年轻,多出去走走,和旁人打交道也是应该,为师不多阻拦。只是无论如何,不得忘了学业。”
“是,学生明白。”
孟桓奚端着铜盆躬身退出屋内,并将外堂的灯熄灭,他到院中泼水、清洗铜盆时,却见月下花丛上出现另一人的影子。
他警惕回头,周遭如此安静,竟没发觉任坚的到来,脚步声几乎于无。
“夜深露重,任坚兄早些歇息吧。”
孟桓奚想起燕燃月忿忿说着,本就对他没有多少的好感更是烟消云散。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不靠自已考功名,却要去靠个女子。
实非君子。
任坚抱手,眉头拧起,鼠眼滴溜溜转时,嘴角轻蔑的笑。
“新衣裳?蛮不错的嘛。”
任坚伸手去,却被他撇开。孟桓奚起身端盆里去,却被任坚一掌拍下,铜盆坠地,当啷声在阒寂无声的夜里格外清晰。
“孟桓奚,你今天吃错药了还是来京城久了胆子肥了?”屋内孔大夫子出声询问,任坚这才压低声音,揪着他的脖领,阴,“千万注意你跟我说话的态度,否则的话……”
孟桓奚牙齿紧咬住唇后的肉,牵扯起一个笑容,编了理由道:“友人所赠,一时心急,这才失了礼数……请您大人有大量。”
“这才对嘛。人总是要分尊卑的。”任坚桀桀阴笑,颇为客气地替他理着揉皱的衣领,再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脸,“倒是没听说过你有什么友人,这么在意,不会是女子吧。”
“又是梅子酱,又是新衣裳,哪有男子会做这些事。”
“我见过那么多女人,你瞒不过我。”
看任坚污秽般的笑意,孟桓奚心中百味杂陈,一边厌恶,一边又不得不忍受,他做不到谄媚,只能逆来顺受。
这日子,希望能到头。
“是一同做工时认识的友人,对我很是照顾,还请您莫要问了……”孟桓奚清了清嗓子,故意眼神躲闪,好叫任坚信服,“这些日子做工除去开销还有些银钱,不如请任坚兄吃饭,也当是赔罪……”
任坚并非蠢人,也起了几分怀疑,事出反常必有妖,往常见自已便绕道走的孟桓奚今日竟要做东?
“……任兄是过来人,我也想向您请教,有关……女子之事。”
任坚纳罕后,捧腹大笑,半是意外半是嘲讽,这才放下戒备。
孟桓奚颤抖着唇,咧嘴赔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