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桓奚自觉根本不需要如此昂贵的衣服，于是将这件拿去市集卖了，换了些银两为自已添置两件入秋穿的袍子。
“这件衣服，怎么了吗？”
“当日茶肆，你同江大公子所说的那位同乡学子，可是姓任？”
据孟桓奚所说，任坚、张三以及他，都是孔大夫子亲自从朱州带回京城的，张三父母离世吃百家饭长大时三人中最为贫苦，而任坚……也并非是他自述的家中务农。
任坚父亲是当地县丞，母亲更是地主大户的女儿，所谓务农，便是有农庄三四座，良田几百亩。
旁人虽不知，但孟桓奚自已清楚，孔大夫子为了能将他与张三成功带离小县城来到京城，可谓煞费苦心，若不带着任坚，恐怕他的父母还有养育张三的农户们都不会有好果子吃。
“任兄他？”
“设局让我苏姐姐进圈套，又故作老实弱小引起她的怜悯，用些甜言蜜语哄骗她的欢心……”
简直恶心。
“又或许……他二人是两情相悦的呢。”孟桓奚听她说起种种证据，有些动摇。
任坚此前在朱州老家时的确不友善，他来京城后功课虽没有显著成效，却安分守已，这两年来也让孔大夫子也对他有所改观。
“既是两情相悦，就不该相骗。”燕燃月抿唇，她从见任坚第一面起，就不喜他的面相。
人都说相由心生，任坚长相平庸却不丑陋，唯独那两只眼睛颇像老鼠，假模假样的笑容里噙着精明。
一直安静的江斐终是开口。
“欺骗有两种，一种是出于达成某种目的行骗。代入任坚的心理，他在家世上作了欺瞒，便是觉得自已与苏迢迢在此差距过大。如若是自卑，他为何要将自已伪装成孟兄般普通学子的形象，又为何要隐瞒家中父亲为官母亲富庶的事实。”
江斐用眼神示意孟桓奚朝月老祠看去，不乏有着家世背景差距过大的有情人，可携手同行时都会注重打扮，穿着最为干净整洁的衣裳表示尊重。
“至于这欺骗的第二种，便是说谎成性，刻入骨髓。”
江斐神情淡然，阐述着事实，他侧身时却迎上燕燃月的神情。
仿佛在说，还好有你在。
江斐嘴角不经意间漾成一弯，却又要将自已转回去，好不叫人瞧见。
“孟公子，能否借一步说话？”
江斐的嘴角忽然又凝固在那一个角度。
孟桓奚顿了一会，点头。
燕燃月从包裹里面将一个沉重的坛子取出，郑重其事地交给他。孟桓奚打开封纸，一股浓郁的梅子味道扑鼻而来，竟勾得他后槽牙连连泛着酸浪，舌下生津。
燕燃月有些不好意思，低声道：“这是我的赔礼，虽不值钱，还是希望孟公子收下。那日在百草堂冲撞了您，后来在街上又让你卷入风波，是我思虑不周。”
她垂眸后，哀叹一口气，恳切道：“苏迢迢待我极好，如同自家姐姐一般，她自小被外祖父保护的极好，心思细腻却又单纯，我实在不愿她被坏人蒙骗。我知道此事牵扯过多，比当日黄梅小贩一事更为麻烦，可还是希望你可以帮帮我，帮帮……苏迢迢。”
燕燃月后退一步，双手恭敬作礼，正肩低首弓腰，只愿能将整颗真心剖来让他瞧。
“我知道您父亲在任县丞手下做事，您放心，家父手下有人与当地县令是旧友，已经寄去书信一封，定会保二老无恙。”
她等了许久，未听见声音，抬眸时，却看见行同等礼仪的孟桓奚。
“此前是在下对燕二小姐有所成见，竟对您说出那些无礼的话，真是……愧疚难安，望您恕罪。至于朱州那边，燕二小姐无需挂忧，父亲常言，但行好事莫问前程，他们也会支持在下如此的。”
十步之遥的江斐被隔绝在一旁，本就有些无名而来的火，看着二人互相行礼，又有说有笑，以及那个她吭哧吭哧捧了一路的坛子。
他鸦羽漆黑的眼眸中快速更迭着情绪，呆滞、气愤、不解，委屈，最后尽数归为哀怨。
同样是求人，怎么对孟兄就是诚意满满，他三言两语就行吗……
她站在树荫下，辉光如雨露千针，透过婆娑树影淋在她的繁花般的笑靥，灿烂而明媚。
世间礼法三千，规定女子笑不露齿，端庄优雅，而她肆意纵享情绪，就像日出月升，潮起潮落，开花结果，一切遵循自然法则。
他停留原地，浑然忘我。
“江大公子！”
她的声音将他的思绪抽丝剥茧，回过神时，手里捧着她塞来的姻缘牌。
“孟公子说他先行一步，给了我块这个，都是在祠里受月老赐福过的，很是难求。”
“……”
“你是不是怕不灵验啊。”燕燃月眼睛眨眨，故作神秘道，“你放心，这座月老祠香火鼎盛，定会灵验的，我阿娘当年就是在这儿求姻缘时遇见的我阿爹！”
江斐无动于衷。
燕燃月恍然半晌，这才摆手喃喃道：“你是不是怕我笑话你啊，你放心我不是那样的人……”
他当然知道。
“既然难求，你为何不留着给自已……或是世子。”
她愣了神，答道：“我还早呢不着急，至于兄长，他说顺其自然，不让我同阿爹催他。”
“顺其自然吗……”
江斐捧着空白的姻缘牌，牌子边缘还抹着檀香灰，红色的流苏垂垂挂下，抚着他的掌心，酥痒的。
他转手将其握紧。
他将姻缘牌的凹槽扯开，取出写姓名与生辰八字的纸，不知何处而来的笔洋洋洒洒写下四个大字。
顺其自然。
随后，又将怀里那张小心翼翼折叠起的画纸与这张纸一并塞入姻缘牌中空隙，扣紧。
“我陪了燕二小姐足足半日光阴，现在换你陪我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