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月当然是个麻烦。”
“诶？”燕燃月瞪圆双眼。
“是阿爹这辈子最大的麻烦，可阿爹甘之如饴，因为你和羲楼都是阿娘带给阿爹的珍宝。”
燕朝揉着燕燃月的脑袋，他宽大的手早已布满久握兵器留下等粗粝茧子，毛毛躁躁，刮着她的秀发，却让燕燃月安心。
“阿月，无论如何都要记住，家人是可以依靠的存在，无需束手束脚，且放心大胆去做你想做的。”
燕朝接过她手中正剔完核的一颗黄梅，抬手一抛丢入口中，还未咀嚼已然满口酸涩，脸皱成乌梅干，可心中却泛着甜。
淡客书斋后院，江斐独坐在梨花树下，比起家中四四方方的书房，他倒是更爱这间远离闹市、鲜有人知的小书斋，书斋的东家似乎是个不差钱的，没什么客人到访，却能够开了这许多年。
这间书斋藏书杂而广，上至观星算命看黄道吉日，下至官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暗暗售卖的刘备文学……不过江斐不是为了后者，而是在找几本古籍游志。
昨日他收到李繇手下密信，上面誊抄着两月前子夜恶意伤人案被害者的口供，他们都是被人从后袭击，套上个麻袋就是一顿好揍，拳法混乱毫无章法。
而这次的，虽是效仿作案，却有意露出些证据让人推测身份。
其中有则口供说，他在麻袋里隐约看见行凶之人左手手臂有刺青图腾，只是那日天黑，看不清楚罢了。
江斐知道北狄素有在手臂上刺上部族图腾的习惯，贺兰先生的手臂上便有鹰隼刺青。可他若是贸然拜访贺兰先生，不仅损害两国交好，更会打草惊蛇。
江斐极为擅长丹青，他今日便要将书中记载北狄大大小小三十五部落的图腾尽数临摹。
“公子，有人找您。”
江斐不明所以，起身欲瞧。
只见燕燃月穿着一身男装而来，长发用玉冠束起，眉眼挺立，远远看去也是位器宇不凡的小公子……只是她手中又拿着一把折扇，时不时摇一下，这俊朗不凡的小公子立刻就变成了街边混不吝的纨绔。
“你这是……”
崇国又不是古时候，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非得女扮男装才能出门。
“我知道江大公子同凌五小姐彼此属意，这街上人多眼杂，给江大公子惹麻烦可不行。”
燕燃月眉眼弯弯，咧嘴开怀笑着，分明一副快来夸我的神情。
江斐瞥了她一眼，正色解释道：“我同凌五小姐之间没有……”
“清清白白，明白明白。江大公子您放一百个心。”燕燃月一拍脑袋，突然道，“差点忘了正事，今日是来求江大公子再帮帮忙，我知道江大公子不愿掺和旁人之事，所以我保证是最后一次。”
她双手合十高举过头，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燕燃月说她好不容易打听到孟桓奚这些日子在月老祠前替人写姻缘牌营生，她已经连续拜访了整整三日，都被孟桓奚寻了理由命祠里管事将她带离。
什么年龄小，不懂男女之情，什么心思不纯，非诚心求签。
燕燃月实在没辙，忽然想起江绥绥偶然提起她家兄长喜欢独自一人在淡客书斋，于是来碰碰运气。
江斐和孟桓奚关系不错，求他搭个桥，让她好好向孟公子赔罪。
江斐握着手中的狼毫笔正描摹北狄狐部的图腾。该部人口众多，视繁衍子息为重任，而狐狸繁衍多且快，这才以此为图腾。这图腾绘制的虽简陋模糊，却依稀看出是一公一母两狐狸，以天地为席，正在行繁衍之事。
北狄民风更为开放，却未曾想，开放至此。
他迟迟难以下笔，听到燕燃月的声音，神色更为不自然。
“求见孟兄倒也容易，只是这月老祠……你要与我同去……”
他抬头，表情凝滞，尴尬和错愕中还藏有一分不被察觉的期待。
“对呀！你耳朵怎么红了，中了暑气？”她因担忧提高了嗓音，眼中因心焦而炽热。
江斐却避开她的眼神，心中念起清心经。书中所言非礼勿视，果真不差。如此大胆的图腾，竟让他狼狈至此，草木皆兵。
“无恙。”
故作镇定将狐部的图腾给略过，撕毁揉作一团。
“那好吧……那等你画完我们便出发。”
燕燃月双手托腮，手肘撑在他案前，百无聊赖之际，捧着他方才画好的几张图样瞧着，和她在贺兰先生手臂上见着的别无二致。
她今日一身男子打扮，敛去几分娇俏可人，多了三分英气，垂眸欣赏这些大作时，纤长睫毛不自觉扇动，满是钦佩。
“都说江大公子文采斐然，却鲜少听闻你擅长丹青。”
燕燃月放下手中的鹰部图腾，看见江斐执笔，他容色淡然眉眼却异常认真，不过寥寥几笔似乎勾勒出什么人形，正想伸脖子一探究竟，却被江斐先一步折成方块塞到怀中。
他搁笔，以极快的速度整理书案后背身离去，让书店东家替他看好笔墨。
“还不快跟上。”
燕燃月连连点头，小跑着跟上他的步伐，也不知为何，江斐的耳朵比方才还要鲜红。
今日月老祠香火鼎盛，来往许多适龄男女，孟桓奚支了张桌椅坐在小径边，提笔为人写姻缘牌。
“这是您二位的，下一位———”
竟是江兄，这般光风霁月、矜贵自持世家公子，也会来求月老保佑姻缘？
可当他身后钻出一个脑袋时，他将这个念头打消了。
燕二小姐跳脱不羁，心性简单，不为世俗束缚，而江大公子恪守礼仪、少年老成，是莘莘学子之典范。
这二人天南海北，便是月老吃醉了酒，令红绳乱作一团，这二人也不会有所相连。
不过今日，就算没有江大公子，孟桓奚也会听燕二小姐所说。他也有几分好奇，侯府小姐不计前嫌三顾茅庐寻他究竟是为什么事。
孟桓奚央着祠堂管事允了一炷香时间，寻了一处静谧墙角商议。燕燃月从身后的包裹里取出一物，摊在二人面前。
一件青绿色古香缎儒生袍。
“这不是……我拿去卖了的那件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