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对两家都有好处,想来凌刺史那边也不会有意义。而且倾云那丫头对你用情至深,母亲相信,成婚之后她定会对你极好。”
江斐缄默,目光从书中文字逐渐脱离,昂首无意望见天边那一弯下弦月,隐隐仿似一人笑起来的眼眸,他似乎嘴角也有勾动,可也只是一瞬,随之伤神。
前几日,父亲在书房办公至深夜,江斐经过,进去问候一番。书房昏暗,油灯不知重点了几次,房内提神的迷迭松针香也已燃烧殆尽,案牍上公文堆积如山,父亲眼下已有青痕。
江斐想劝他早日休息,切莫劳形。
父亲却并未停笔,只是平静地告诉自已,陛下明年便及半百,脾性已不似从前温和,一个月内亲自下旨左迁数名身居要职的官员,父亲身为吏部尚书,为此劳心伤神。
“今日可能是员外郎,明日便可能是尚书、侍郎,陛下如今年事已高,心思深沉,膝下皇子也是各怀心思,被贬的几名官官不过是小聚吃茶,并无半分结党营私之心。”
他用手撑着头,长叹一口气。
陛下阴晴不定,猜疑心重,他江一衡现在可能是陛下近臣、左膀右臂,也许明日后日便会因为一些不知名的原因,被贬甚至罢官,他只能谨言慎行,小心行事。
这些公文自是一刻也不得耽搁。
父亲正值不惑,鬓发相较去岁,生出几根白发,眼角沟壑渐深。江氏族中除父亲以外也有两个读书考取功名的,可都不堪大用。
说不中听的,如今的江氏全靠父亲一人撑着。
江斐神情凝重,看着月下的母亲,不知何时她也老了许多,作为家中主母要操理后院之事,平日还要应付女眷宴会。
为人子,是该为其分忧。
他的确需要一个娴静明事的夫人,为江家,为父母。
他望向月光的眼神,黯淡几分。
“你可是不满?”
江斐摇头。
“婚姻大事,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全凭父亲母亲做主。”
王品柔这才展颜。
回屋时,他来到博古架前,最顶层那格放着一个小盒子,去下后里头藏着一把重新粘上宝石的北狄匕首以及一条玛瑙手绳。
烛火摇曳中,暗闪华光。
江斐只是静静地瞧了许久,关上盒子,唤来外屋候着的阿酒,将盒子交给了他。
“公子这是何意?”
“拿去还给燕二小姐吧。”
阿酒不解,公子费了好些心思才从小姐那儿拿来这手绳,还有这匕首也是公子亲手粘合,使之如初。
“公子上次还说等燕二小姐赢回去,怎么现在说不要就不要了。”
江斐没有回答。
“燕二小姐多有趣。”
每次公子见过她都会很开心。
阿酒想再说些什么,却被江斐打断。
“燕二小姐是很有趣,和旁人家不同。但也仅仅只是有趣??而已。”
阿酒盯着他落寞的背影,摇了摇头。
“罢了,还是不还了。”
---
要替阿爹同他手下的将士们做避暑的梅子茶,这黄梅的需求可不小,一来二去又是好大一笔开支。
燕父是金吾卫将军,又有爵位在身,也算是富贵人家,可前两个月京城深夜频频发生恶性伤人事件,即便严防死守,总有些无人的角落令那些阴沟的老鼠横行霸道。
于是陛下震怒,下旨全金吾卫上至左右两位大将军,下至无品将士,都被罚了一个季度的月俸。
京城寸土寸金,燕父也偷偷用自已的私房钱贴了数名将士的家用。
燕燃月虽不清楚家中究竟,却还想省些银两,不叫阿爹操心。
芋头说自已还未入侯府作丫鬟时,是在京城一家小酒肆庖厨打下手,酒肆生意不佳,菜品若是极差,生意自然会更加稀少。
于是她跟随庖厨的大娘学了许多省钱又实惠的法子,就好比买菜也要讲就个天时地利。
所谓天时,就要赶早或者赶晚,这样讨价还价时也有了说服的话术;地利呢,不能挑东市西市正街,这两地人流最旺,地段价格高,做生意为了不亏本,只能相对抬高些价格。
所以傍晚时刻,芋头带着燕燃月和红豆来到长宁坊与西市交叉的路段,此街较为偏僻,却又紧挨着居民较多的长宁坊,品质也就得以保障。
燕燃月三人打扮成寻常人家模样,混迹其中,其中有几家正是卖着黄梅。
街上最显眼处,有一小贩前面满满当当两竹筐的黄梅,颗颗圆润,似乎轻咬便能爆出汁水。
小贩说这些黄梅都是今早去城外山上摘的,最是新鲜,红豆拿了一颗试试,的确满口酸涩,很是适合,一问价格也比市场价低些。
芋头摇摇脑袋,侧耳对燕燃月道:“即是出门做生意,当然不能做亏本的买卖,小姐您瞧他这摊子与旁人家有何不同?”
燕燃月来回比对,小贩这两筐青梅塞得格外严实,而别人家要么分几箩摊着,要么松松散散一筐,差不多的价格来看,他竟是亏了许多。
“他才不亏呢小姐,竹筐塞满,下面的果子是何模样我们便不清楚了,也许是熟透跌落在地摔烂的,也可能是以次充好的。”
既然是送出去的东西,怎么可以用不好的。
燕燃月带着二人调头就走,而后脚这摊子前又来一人。
“请问您家这梅子怎么卖?”
燕燃月顿住脚步,竟是孟桓奚!
前几日她便想去甲殿寻他,托她相助于苏迢迢一事,谁知兄长说他这几日告假。
无妨,在此地能与孟桓奚相见,也算得来全不费功夫。
“价格实惠,童叟无欺,一升十文,我这儿两筐黄梅可都是今早城外山上现摘的,一共一斗,公子若诚心全收去,我也能给您算便宜点,可以算九文一升。”
孟桓奚有几分动容,虽说他给恩师一人做消暑的梅子茶要不了这么多,但这价格实在。
“您看,我家中人少,要不了那么多,不如我买半斗您也算便宜些?”
燕燃月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小贩眼珠精光细闪,分明是欺负着孟桓奚孤身一人,又是个不懂行情的。
眼见孟桓奚要掏出荷包,却被燕燃月一把摁住。
“若我没记错,方才我家红豆询价时,你分明说的是八文一升,怎么到这位公子时成了十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