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州孟氏,燕燃月在杂记中看到过,原先也是地方豪族,历经变迁,分家四散,早已不复从前,只是没想到旁支已经没落如此。
自已此前冤枉冲撞他,也真是鲁莽。
“我要将这些告诉苏姐姐,让她擦亮眼睛看看清楚。”
“女之耽兮,不可说也。她如今沉溺其中,旁人劝都是没用的,何况是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
她一时气急,只想着拉她出苦海,没有江斐冷静思虑的多。
他们如今只知道那匹古香缎是任坚与孟桓奚互换的,却无法证明是蓄意而为之,就算相信了,可又能如何证明穿青绿色古香缎的任坚就是那日与成鹤仪交谈之人。
成鹤仪又不是傻子,难不成会屁颠屁颠地来承认这件不光彩的事情吗。
除非??
燕燃月托腮,目光上下打量着江斐的清绝容颜。成鹤仪对江斐的倾慕之意虽然没有舞到江斐面前,却也能称得上满学宫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她眼神中似乎是有点点狡黠,江斐一眼便知道她心中的算盘,不给她开口的机会,直接回绝:“即便是成鹤仪开口,苏迢迢也不一定会相信。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真相必须要她亲眼所见。”
燕燃月自知想不出万全之策,她所能求助的,也只有眼前这位才智冠绝京城的江斐江大公子。
“还请江大公子赐教。”
她起身恭恭敬敬地躬身作大礼,而他用手托住她的手臂,阻止了她的低头。
她骨子里有傲气,所以她的大礼只该给君王给、父兄与师长,而不是他一个毫无关系的外人。
若真要奢求点什么??江斐倒是希望她能将现在这从军般正义的眼神收去。
方才她看凌倾云那般就挺好。
若是能亲口说句,江大公子,拜托拜托,也许他的心情会更好。
江斐心中那惊世骇俗的想法最终被自已压下,不禁暗暗骂着自已,他是清流世家的读书人,混不该产生如此不着调的念头。
此事他似乎管的过多了,并非他一贯作风。
“此事毕竟与我无关,你若真无头绪,不妨从孟桓奚处入手。孟兄为人良善识礼,定能助你一臂之力。”
江斐清了清嗓子,将话题止住,桌上的笔墨归置一边待下人取走,他领着燕燃月从中门穿夫子院而过。
她在同龄女子中算高挑,可在江斐身侧仍为娇小,他衣袍宽大,二人并行路过时能将她遮挡的严实。
君子行四方步,而她步履轻快雀跃,不觉便会越到前头,这时她就会压下频率,又退到与他齐平。
只是燕燃月不知为何,这条路似乎比往日漫长,她也是第一次注意这小园香径,墙沿千竿修竹,四角葱郁古木,园中假山盆景星罗棋布,别有意趣,蜿蜒长廊两侧繁花似锦,偶有鸟雀蝴蝶停留栏杆。
再长的路也有尽头,红墙中空的月洞门赫然眼前,与乙殿一墙之隔,江斐停下脚步,再从心越去,真就是失礼逾矩。
燕燃月踏过那道坎,旋身回望,那身鹅黄潞绸螺纹裙在刹那化作一株盛放的姚黄牡丹。她将手高举过头顶,挥手告别,宽袖滑垂在臂弯,露出薄肌线条分明,绝非世家闺阁千金所有。
她消失在江斐视野的尽头,满园的繁花也褪去三分颜色。
他漫不经心地取出她方才所写的大作。他有几分好奇,这次她的看法会和旁人不同吗?
江斐的眉头紧锁,长叹一口气,从角落跟上来的阿酒疑惑不解,江斐便命他声情并茂朗读燕二小姐的大作。
“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儿、烧花鸭、烧雏鸡、烧子鹅、卤猪、卤鸭、酱鸡、腊肉、松花、小肚儿……氽毛豆、炒豇豆,外加腌苤蓝丝儿。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凡奔波劳碌为一日三餐者,皆为王之臣民。”
说完这满汉全席,阿酒吞了吞口水。
“阿酒你觉得如何?”
“嘿嘿,回公子的话,阿酒觉得燕二小姐这大作您别说还……”阿酒刚要把有趣二字说出口,暗道坏事,于是道,“这文章吧,您别说,还真别说。”
江斐隔着满纸荒唐,似乎都能猜测出燕燃月的回答。
“敢问江大公子,民以什么为天?”
“民以食为天。那又请问江大公子,那我写的这些,算不算符合题意。”
江斐莫名浅笑出声,喃喃自语道:
“强词夺理。”
有月高悬,风过竹林,沙沙作响,叶落清泉,一悠一荡顺水而下,裹挟着好景,不知飘向何处。
江斐站在溪流之中,冰凉的水濡湿他的鞋袜衣裾,他却似乎没有知觉,一步一步淌来。
他眉眼含三月春风,伸手即将握住燕燃月的手腕,下一瞬他清绝的容颜在旖旎中变成磨牙吮血的水鬼,惨白的双唇森森道:
“答应我写完这篇文章,你却拿坊间的报菜名来搪塞我是吗?”
那张脸逐渐逼近,獠牙闪烁着锃亮的白光,全然不似往日矜贵端持。
燕燃月梦中惊坐起,大口喘息。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江斐真的太可怕了。”
红豆绞了巾帕替她擦去满头汗水,她家小姐一到夏日就睡不安稳。自已一直坐在她身边,给她摇扇减轻暑热,好不容易安稳睡去一会儿,竟又噩梦连连。
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红豆却不解:“小姐不是说江大公子帮了您大忙吗……”
燕燃月也不知如何作答,或许是做贼心虚吧。她热得恹恹的,披了件薄衫趴在窗台,院中海棠开的正好,几经夜雨香犹在,染尽胭脂画不成。
海棠树下,芋头搬了张小凳,脚边放了布袋,手中的杵在钵中倒弄着什么,隐隐有酸甜气息。
燕燃月双手撑在窗台,向外唤道:“芋头!”
“啊??小姐,芋头打扰到小姐休息了。”芋头看到窗台探身的人,一时惊慌,话也说不利索,怯怯地后退到树下。
“没有没有,芋头你这是在做什么呀?”
燕燃月不顾红豆劝阻,翻身越下窗台,小跑了几步,走得越近那酸甜味道更甚。
“在做梅子酱??”芋头将钵递给燕燃月。
钵内黄梅已被去了核,紫苏叶子与果肉碎烂,汁水轻闻着后槽牙一阵酸软,她有些馋,眼神幽幽地看着芋头。
“这本就是要做给小姐的??红豆说小姐因暑热睡不安稳,芋头就想着做些消夏的梅子茶,只是这梅子酱尚未完成,小姐喜甜,定是忍不住这酸涩。”
芋头将布囊解开,从中取出一片甘草,递给了她。
“小姐先嚼这个,再尝梅酱就会好受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