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江斐也有一句话想要告诉燕二小姐。为了防患于未然,参军者往往听从安排,背井离乡,少则一年半载,长则数十载,便是每逢年关,也只能家书一封聊表思念。相较之下,力夫常常就近发派,若在本镇,下工后允许回家休息。对于百姓而言,阖家团聚往往比其他更为重要。”
江斐的声音,在学宫外摇晃的钟声里落下。
燕燃月回身,对着内室微微福身。
“受教了。”
康夫子的惩罚,对于燕燃月如同家常便饭,起初她还规规矩矩地站在柳树下,腰杆还算板正,稍久了些,燕燃月便敏锐地借着视野盲区,靠在树干上,百无聊赖地把玩着纤长的柳枝,时不时扬手驱赶初春的飞虫。
正巧放了课,几家小姐三两结伴出来,讨论着这些日子学宫里发生的大事,燕燃月竖起一耳朵,本以为能满足她的八卦之心,听到的却还是有关甲殿的二三事,其中便有兄长燕羲楼同江斐的主战主和那场辩论。
“你们猜最后谁赢了。”
几家小姐摇头不知,毕竟那二人并列学宫的首甲,都是夫子看重的学生。
“当然是江大公子赢了,江大公子博学广志,以历朝历代的战事为例,强调战事会加重赋税,民不聊生。”
为首那人名叫成鹤仪,城北安康坊成家的女儿。
谈及江斐,她面颊微红,略带娇羞夸赞道:“江大公子饱读诗书,又体恤百姓,实在是不可多得的良才。孔夫子说,江公子人中龙凤,未来必成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几名女子纷纷垂眸,满脸羞涩。
传闻中的江斐谦逊有礼,更是一表人才,被称作万千京城少女梦中的情郎。
燕燃月笑笑,却暗自腹诽,莫要将她也算入万千京城少女其中。
成鹤仪闻声瞧来,嘴角一僵。
怎么又是她……
方才殿中她大出风头,不仅把江斐的亲妹妹怼得哑口无言,还同江大公子说上一句话。她的兄长为吏部郎中,在江尚书手下做事这些年,她借口送饭才得以遥遥相望江大公子一眼。
“不知燕二小姐在此……乘凉,多有叨扰。”成鹤仪微微福身,却并不恭敬。
忠毅侯府不比以往辉煌,就连侯爷自已不过做了个左金吾卫大将军,一个重要却又没那么重要的位置。而她兄长所处的吏部如今已是陛下最为器重的一部。
燕燃月抱胸倚在树上,挑眉,受了这礼却并无回应。
成鹤仪神色凝重:“方才听到燕二小姐的笑声,似乎对我们所说很不满意。”
“并非很不满意,而是……非常不满意,因为方才你所说,全是鬼扯。”
“你!”成鹤仪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未曾想她说话不留分毫情面,只能悻悻挽尊,“燕二小姐也是乙殿中人,能对甲殿之事知道多少?”
闻言,燕燃月似乎来了兴趣,她扬了扬手撇开眼前晃眼的柳枝,站直了身子,郑重其事道:“当时辩论虽未有结果,实则我兄长更胜一筹。孔夫子夸那江公子慈悲心肠,有好生之德,这并不假。但我崇国正临盛世,国库充盈,兵力雄厚,陛下曾亲言有开疆拓土,扩展版图之意。兄长主张,实乃顺应天时地利人和。孔夫子虽未表态谁更优,但其余几位先生更青睐于谁,应当不用我多言。”
燕燃月琥珀色的双眸被暖阳照得格外透亮,她从容不迫地道来,倒是比成鹤仪更具有说服力。
“燕二小姐说的,似乎是这么一回事。”
成鹤仪有几分下不来台,气急败坏下竟没收住自已的脾气,冲着身旁一小官家的女儿吼道。
“你懂什么?”
那小姐被宣泄了怒火,自然是委屈至极,当众哭出声来。
“你又懂什么?不过听了一嘴就编出那么一场戏,还偏要旁人认同。夫子姓孔,遵循祖上,最崇中庸之道,又岂会胡乱说出一人之下这种话来。”
燕燃月也不知如何安慰,只能从袖中把昨日买的羊乳酥尽数给了她。
“莫要哭了,这羊乳酥相比牛乳较为腥膻,你若不习惯,可配着春茶一同吃,入口即化,很是香甜。”
成鹤仪本想着好好挫一挫她那不服管教的野气,可当她抬眸,余光瞥见殿内跟随夫子离去的江绥绥。江绥绥往后便要和众人一并在乙殿听学,这也许是一个亲近她的好机会。
“燕二小姐之意,便是说,江大公子不如燕世子?”
燕燃月并未发觉其中深意,不假思索道:“是啊。”
这一次,江斐就是不如她家兄长。
可谁知,在自已身后传来江绥绥的声音。
江绥绥弱不禁风,似乎喊这一声,就要用尽全部力气。
“你胡说,我兄长才是最好的……咳咳。”
燕燃月颇为头疼,她总是见不得人哭。她小时候便是个爱哭包,想念阿娘的时候总会嚎啕大哭,可每次哭完,心口总会揪揪得疼,所以她已经很久没有哭过了,自然也见不得旁人哭。
燕燃月虽然有些不好意思,还是将那包羊乳酥分出半包递了过去,本想用同样的话术去宽慰她,却被江绥绥伸手扬在地,沾上初春的泥泞。
“什么燕世子燕羲楼,不如我兄长!”
不仅浪费食物,还蛮不讲理。谁不知道燕燃月是学宫第一“兄吹”,心中一把火已然点起,又被浇上热油,竟也双手抱胸同她吵道。
“什么江大公子江斐,他一根手指都比不上我兄长。”
“你胡说,我家兄长京城第一好。”
“我家兄长才是京城第一好,不对,我家兄长天下第一好!”
……
“你怎么脸色这么难看……江绥绥,快,快去请学宫大夫……算了。”
眼见江绥绥小脸惨白,身型有几分不稳,燕燃月哪还顾得旁人,直接将她背起,大步流星朝学宫的医馆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