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清夏到新疆的时候正值新疆最美的时候。
可可托海的树叶或金黄或火红,十分绚烂,秋天时林子背后的山峰也隐约有了积雪。
她看着远处的高山冰川,忽然觉得天地很宽广。
阴霾的枷锁好像松了一些。
因为三支一扶的名额被取消,阮清夏没能去她想去的支教点,只能联系了一所学校,以编外教师的名额授课。
这在少数民族地区很常见。
张校长被风霜打磨得黝黑的脸上带了不好意思:“咱们这里条件不太好,好多家都想着娃儿能骑马放牧就可以,连学习是什么都不知道。”
他深深叹气:“还有些觉得我们就是骗人的,说老一辈没学习也都过来了,我们都是瞎折腾。”
阮清夏来之前已经做好了准备,可还是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桌椅都是破旧的二手货,甚至缺了角和支架,勉强能让学生趴着写字。
而学生身上的衣服都脏兮兮的,连原始的颜色都看不出来了。
那些脏兮兮的小脸看过来的时候,她只能注意到他们的黝黑深邃的眸子,带着对她的好奇和对外界的思索。
只一瞬间,阮清夏就知道自己来对了。
2014年,江城已经步入现代化社会了,而这里的人竟然连她拿在手里的手机是什么都不认识。
张校长又带她去了另外一个班级,仍旧是同样的情况,只是这个班级里的孩子好像年纪大些,只是——
阮清夏很疑惑:“怎么没有多少女生?”
张校长叹气:“这是五年级,女娃儿好些都嫁人了。”
阮清夏心里一震,她倏然收紧手:“校长,我以后负责什么学科?”
“语文数学老师都缺,但我看了你之前发过来的资料,你是美术老师吗?”
张校长很为难地表示他们这里的孩子都不知道什么是美术,最要紧的是文化课。
阮清夏懂了。
那天,她成了两个年级五十个孩子的语文和美术老师,兼职教外语。
阮清夏用了一天的时间适应上课的节奏,却花了好几天都没适应这里的生活。
因为没有教职工宿舍,所以她借住在学生家里。
草原上人都习惯了吃肉,蔬菜是买都买不起的,就算她有钱,也没地方买。
以前,她会觉得这样的骤然变化会让她崩溃。
真的经历了才知道,这是折磨人的过程,却也是重生的过程。
她每天都在经历新的挑战,可跨过去之后再回头看,发现也不过如此。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榆阳每天都会给她打电话,她把榆阳的号码拉黑之后,他会换别人的电话打过来。
逼得阮清夏只能关了手机,只在每天晚上睡觉前给爸妈打一会电话报平安。
阮清夏每天上课,跟学生一起吃饭,县政府给所有的乡镇小学配置了营养午餐,虽然不丰盛,但是营养能跟上。
她注意到班里一个小女生艾力,她好像天生对色彩有自己的理解。
很像自己小时候。
阮清夏就像发现了宝藏一样,一有机会就教她绘画。
艾力学习很认真,但她每次吃午饭的时候都会躲到人群最后面老师看不到的位置。
一开始阮清夏以为她挑食,可观察了两次才发现,她每次都是把米饭吃了,肉和牛奶鸡蛋用小袋子装起来塞进衣服里带回去。
阮清夏以为她家里重男轻女,不让她吃独食,所以在她晚上回家的时候悄悄跟过去了。
简陋的小房子里昏暗逼仄,踏进去的瞬间,阳光都被吸收了。
阮清夏过了两分钟才看清床上躺着一个中年女人,形容消瘦,皮包骨一样。
问了才知道是得了尿毒症,小县城治不了,他们家也没有钱治病。
艾力把牛奶小心喂给妈妈:“阿爸去年从山谷里滚下去死了,阿妈只能在不疼的时候干点活。”
她甚至要给阮清夏跪下:“老师,你能救救我阿妈吗?只要能,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阮清夏的心揪成一团,当即联系了爸妈,先把艾力的妈妈送去医院。
阮父知道她来新疆支教后没有反对,这次接到女儿的要求,更是大手笔地找了当地最有实力的医疗团队奔赴新疆,挨家挨户地体检。
阮清夏看着排队检查的人,每个人脸上都是笑容,心里有块冰冷的地方,忽然暖了。
她跟榆阳之间的纠缠,跟生命比起来什么都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