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溪回到家已经快十点,她刚开了房间门,陈叔坐在她床上对着那块已经破碎的窗户。
她吓到了,怔在原地差点叫出声。
“陈……陈叔叔。”
男人猛地转头,面色从警惕很快变得可意,他笑着从床上站起来,“小溪啊,你刚才出去了?”
岑溪觉得心里胃里一阵不适,眉心紧拧,“陈叔叔,您为什么会在我房间?”
男人笑容像是欲盖弥彰,但岑溪一点也笑不出来。
“我刚路过你房间,看到这面窗户破了,想着什么时候能帮你修一下。”
“那你为什么要关门?”
“啊,风大,吹的吧。”
陈嘉言刚从房间里出来喝水听到了岑溪房间的动静,他放下水杯就走了过来,看到陈建华,他的眉头也皱起,“爸?你怎么在这?”
“没什么事,我就是想过来——”
“你想什么也不能乱进小溪房间!你快出去!”
陈建华咬着牙,面目略狰狞,“你这小子他妈小声点!把人吵醒了老子扇死你。”
男人很凶,他走了岑溪乱了的心跳还没平复下来,陈嘉言想摸摸女孩的脑袋,她退了一步,“你也先出去吧。”
男生很愧疚,“对不起小溪。”
女孩的声音已经带些微颤,“你先出去吧……”
门再次关上,岑溪把床单抽下来,在又小又窄的房间里翻看每一件东西,每一个角落。
她眼眶被破了的窗户灌入的风拂红,干了又涩,磨人的委屈酸了眼睛。
*
第二天早上九点二十下课后,岑溪在座位上做题,她身后的八卦组讨论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吵。
林筱棉和她去了一趟卫生间,从东侧一直往南侧走,一路上经过的人似乎都在看她。
林筱棉察觉到了,但不知道怎么回事,“看什么啊这群人,眼睛没地方放就捐出去。”
回到班里,异样的眼神,从上到下打量,让人看着很不舒服。
“政治课代表,你真的被你家阿姨逼出去卖过啊?”
一个男生凑到岑溪座位前,双手撑在她书上说。
岑溪诧异着抬头看他,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林筱棉叹了口气,直接开了瓶盖一杯水泼男生脸上,“你他妈傻逼?造你妈黄谣?!”
“你有病吧林筱棉?我说你了?”
男生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拿起旁边一位同学的水就想洒她身上,手刚一起就被人用力握住手腕,“你试试看?”
许博睿比男生高半个头,抿着薄唇看不敢说话的男生,他用另一只手把被子拿下来,放一旁的桌上。
“是她先泼的我。”
许博睿:“你不开你的烂嘴乱骂女生,谁会看你一眼?”
邢昀敲了敲岑溪的桌面,他说,“岑老师,你要不要先看看手机。”
岑溪还没动,林筱棉先拿出手机,看着屏幕内各异的不堪入目的言论,她面色越来越难看。
岑溪还很冷静,她看了手机,学生群,学生网,学生论坛上铺天盖地落满她的个人信息。
父亲去世,母亲抛弃。
保姆苛待,十六岁被逼迫打工。
和职校混子勾搭。
对柯烬死缠烂打还想脚踏两条船亲昵保姆亲儿子。
……
【我去这瓜真的假的啊?亏我之前还说过她漂亮。】
【真会装清纯无害勾引人,我八辈子都装不来她这款,怪不得她妈不要她。】
【别啊,我要我要啊。】
【他爸估计在天上都想下来骂她两句狐媚子。】
【跟什么职校的啊,可惜,还不如跟了我哈哈哈哈。】
【我给她一个月两千!】
【……】
岑溪草草看了眼,看完了,她依旧很冷静,冷静得让人觉得不正常。
林筱棉亲眼看见她很平静地放下手机,拿起笔继续写题。
消息越堆越多,甚至有办公室老师已经接到边缘消息的截图。
柯烬靠在南侧楼梯口的护栏边上,手指上夹着支没点的烟,潭遇先看到了这个消息,他很震惊地把手机递到柯烬面前,“烬哥,你看这个。”
一张照片,穿着附中藏蓝带白校服的女孩被几个头发颜色各异的混子逼在巷子口。
女孩的正脸拍得很清楚,是岑溪。
他眯了眯眼,把烟扔了,拿手机扫了几眼帖子。
潭遇:“我靠,岑妹妹这是惹上谁了,这么多诋毁的东西被人发出来。”
柯烬没说话,走进教室拿了张物理卷子去了办公室。
物理老师翘着个腿在窗边喝茶,看到柯烬,眼睛放光了一下,“哎哟,终于遇到问题啦?”
难得他能遇到问题,真的难得。
柯烬点头,并着两指揉了揉困倦的眼睛,“老师,借您电脑用一下,查个资料。”
老师一脸欣慰又宠溺,喝了一口茶说,“用吧用吧。”
柯烬拉开椅子,把卷子随手扔旁边,单手把电脑转了个方向。
他打开Windows以太网输入MAC地址,查询发帖信息源头ip地址。
他眯了眯眼,用手机拍了两张照片,漆色瞳仁紧缩,不断翻涌。
打开Python输入了一个页面代码运行侵入附中校园网。
*
二十五分钟后。
【我靠,为什么网站崩了?】
【我这也是,群也解散了??怎么回事?】
【怎么都看不见了?!】
【我是学生群群主和表白墙墙主,群不是我解散的,不知道怎么突然就解散了,真的不是我!】
【你是群主,不是你解散是谁?你撒谎能不能打个草稿啊,以为我们很蠢?你收了多少钱啊?】
【……】
林筱棉也突然看不见任何帖子及消息,她扭头看岑溪,她还在低头写题。
“溪,要不我们报警吧。”
岑溪摇头,“没用的。”
“可这完全就是造谣!”
“我当然知道,你信我,该信我的人信就行了,报了警,未成年加上背景,这事儿也会不了了之。”
而她会不会被开除就说不定了。
“未成年?”
“嗯,我知道是谁。”
“哪个妈生畜生!”
林筱棉快心疼死了,“溪溪。”
岑溪转头看见林筱棉微微红了的眼睛,她抿唇伸出手捧住她的脸,“真的没事啦。”
真的没事,为什么眼睛里像被玻璃碎片灌满,为什么会有眼泪。
下午放学,柯烬没像之前那样去校门口,而是直接站在七班门口等。
巧的是陈嘉言也在这,经过这件事,更没必要避讳。
岑溪背好书包出来的时候看到门外的两人,没说话,柯烬已经走过来。
他和陈嘉言说,“你也要一起?”
后者沉默,柯烬勾着女孩的书包肩带转了个身,“你哥不走,那我们走咯?”
下了楼梯,还有零零散散的同学盯着他们两个看,岑溪低着头说,“我都这样了,你还跟我走这么近吗?”
柯烬看女孩的丧样,低笑了声,“你哪样啊?不就是个小怂包么。”
他陪她走过好多遍回家的路,他说,她要认真把那本《数学基础》做完,真的。
她没有明白这句话的意思,直到很多年后。
又是常青树的小巷,烟火升,噪声起。
那张被人逼在巷口的照片,是前两天,柯烬唯一一次没和她一起回家,她又遇到了那几个人,他们没对她怎么样,直到今天,她才发觉目的似乎就是为了这张照片而已。
她是个极其容易内耗的人,她从不主动和别人说她的父母。
她的父母在她十岁的时候感情出现问题,她的爸爸很爱她,很爱她的妈妈,可妈妈还是出轨了。
她选择跟着爸爸生活,在她十岁生日那年冬天,爸爸癌症去世,她第一次见癌症把一个正常人折磨成一具骨头。
她每天都在哭,她想忍住的,可是没办法,爸爸已经把她忘记了,一直到亲眼看着他断气的那一刻,她哭到缺氧。
或许从这个时候就已经出了问题,但她不知道。
她的妈妈回来了,不是来接她离开的,而是来告诉她,新家庭不愿意接受她,等自已有能力再回来把她带走。
妈妈一直在说对不起,对不起。
岑溪根本不稀罕。
她一无所有。
ccd终于落了灰,被她存放在柜子里。
她回到家把房门锁了,抱着爸爸的一张褪色的照片,泉涌的泪水洗掉上边的尘埃。
她以为是她变得坚强了,原来只是更会隐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