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雪,居然十分冷。
夜里,如懿坐在软榻上,手里拿着一本书,昏昏欲睡。
惢心坐在火盆旁边添柴,宫里暖洋洋的,只有炭火噼里啪啦的声音。
是难得安静的时刻。
突然,一阵细微的风吹了进来,惢心回头一看,吓了一跳,连忙跪下。
乾隆抬了抬手,示意她免礼,惢心看了看如懿,有些担忧地退了下去,给乾隆上茶。
乾隆顺手接过她的书,如懿半睡半醒:“惢心,别拿走了,这书我还看。”
乾隆轻笑一声。
如懿睁开眼睛,看见是他,准备行礼,乾隆却挥了挥手,让她别动了。
这给了她极大的鼓励,她轻轻哼了一声。
乾隆笑道:“怎么了,谁又招惹你了?”
如懿刚想说什么,惢心进来了,她把茶献给乾隆。
乾隆浅尝一口:“齐云瓜片?”
惢心连忙笑着说:“我们主子每天都念叨着皇上的一饮一食,想着天气冷,皇上一定吃了荤腥之物,故而时刻备下。”
惢心这话倒是不假,如懿每天除了墙头马上,就是弘历哥哥长,弘历哥哥短。
虽然她只用嘴说,这些事都是惢心留意备下的,但是好歹她惦记皇上,也算尽了嫔妃本分了。
因此,即便惢心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还是打点妥帖了。
毕竟,惢心只想安稳结束职业生涯,并不是想快速地结束生命。
惢心太知道她的死样子了,以最快的速度上茶,想借用茶让两人有话可谈,免得她说出什么莫名其妙的话。
乾隆听完后,果然受用,还赞赏地看了如懿一眼:“这么多年,朕倒是没想到,你如此有心。”
惢心这番话,极大地满足了他的蓬勃的自信心。乾隆心里很高兴,他心想:果然,朕的女人一个个都这么痴迷朕,哪怕朕不来,也用心地记着朕的一言一行。
再看娴妃这娇嗔的样子,乾隆也多了几分满意。
“娴妃,见不到朕的日子,你都在看书啊。”乾隆拿起书翻了一页,她看得是诗经。
乾隆笑道:“诗经啊,朕也爱写诗,娴妃读过朕的御诗吗?”
乾隆对于自已的文学修养还是很自信的,毕竟身居高位,耳边都是赞扬。
尤其是陈答应,把他的御诗抄录,整理成册,今天来伺候笔墨时候,更是张嘴就来。
乾隆思绪跑偏了:陈答应也不错,该升升位分了,升个常在也行。
随后又在想治水的事情,水患之事积弊已久,是件让人烦心的事,高斌的职位该升一升了,有高斌这个治水奇才在,他也能安心一些。
说起高斌,贵妃今天好像叫人送了一幅画过来。
高贵妃好啊,又温柔又可爱,从小陪伴在朕左右,知道朕喜欢诗词,私底下偷偷努力,还弹得一手好琵琶。
今天下雪了,高贵妃身体不好,明天朕一定要多送些补品过去。
对了,今天有人进献了上好玄狐皮,明天朕就叫人给她做个大披风。
乾隆想着想着都快睡着了,屋子里的暖烘烘的,熏得人昏昏欲睡。
“皇上,白答应是怎么回事?”
“嗯?”乾隆有些迷糊,没听太清楚。
如懿凑在他跟前:“白答应!”
乾隆迷茫了一瞬间:“白答应,怎么了?”
如懿似乎还挺委屈的:“白答应啊,也是您无可奈何吗?”
乾隆有些跟不上她的节奏:“什么无可奈何。”
惢心知道她又开始了,连忙上了点心:“皇上,请尝尝这个吧。”
皇上转移了注意力,惢心连忙给她使眼色。
如懿恍若未觉:“皇上!您为什么纳了白氏。”
乾隆这才反应过来:“朕纳白氏,因为朕喜欢,不行吗?”
如懿冷冷笑道:“那您与臣妾的情分呢?”
“皇上,您就真的没有想过一生只心动一次吗?”
“嫔妾觉得,天底下,男女的心思都是一样的,女子一生一世只能对着一个人,男子就不会这么想吗?”
惢心眼睛都快抽筋了,如懿也没闭上她的嘴。
“我看你是疯魔了,”乾隆冷冷起身,“一生一世?”
他冷笑一声:“这是后宫!你是妃子,你从哪里听来这种混账话,还敢说给朕听?”
乾隆的声音中含了愠怒,整个人威严起来,惢心吓得跪在地上。
如懿不依不饶:“臣妾当然知道不现实,您就没有想过一次吗?臣妾知道,您在王府的时候,无可奈何纳了很多妃子,现在还是无可奈何吗?”
这种话,偶尔一听,有些新鲜,偶尔被嫔妃顶撞一次,也算新奇,但是她竟然一而再再而三挑战他的底线。
乾隆简直气急了:“谁同你说朕无可奈何?”
“朕是皇帝,富有天下,朕凭什么无可奈何?”
“就算朕一生一世,也是同皇后一生一世,你不过是妾室,朕凭什么同你一生一世?”
“从今天起,你就在这里给朕思过,没事别出去了!”
如果不是他的龙爪珍贵,他的修养不允许,乾隆真想给她一个大耳光子。
他冷冷哼一声,大声喊:
“李玉!”
李玉匆匆进来,看了看跪在地上的惢心,又看了看皇上的脸色,连忙跪下:“皇上,有什么吩咐。”
乾隆冷着脸:“回养心殿,叫白答应过来伺候。”
“传旨六宫,娴妃言行无状,多次顶撞朕,从今日起,禁足延禧宫。”
李玉大惊,乾隆是一个和善的人,对嫔妃也不错,禁足这种事,还是第一次听说。
乾隆拂袖而去,留下如懿坐在榻上发呆。
李玉匆匆瞥了惢心一眼,叹了口气,追着乾隆出去了。
室内死一般寂静,如懿满脸不可置信,眼泪慢慢蓄满了眼睛。
惢心放轻声音:“主子,皇上不爱听这个,您以后别说了吧。”
活难干,屎难吃。
如懿的眼泪一滴一滴滴了下来:“墙头马上遥相顾,一见…”
这次她没有说完,呜咽着趴在矮几子上。
惢心心里有一肚子埋怨,却不敢说,做奴婢真难啊。
主子趴在床上哭,她蹲在廊下哭,哭着哭着,她掏出陈宛茵给她的银子,握在手里给自已鼓劲儿。
“惢心姐姐。”
延禧宫的太监首领三宝站在廊下,轻轻叫她的名字。
惢心擦了擦眼泪,挤出一个笑容:“三宝,怎么了?”
三宝手中抱着一个包裹,一下子塞进惢心手中。
惢心只觉得热乎乎的,惊叹道:“这是何物?”
三宝轻声说:“姐姐,这是李玉公公刚刚派人送来的。”
惢心和李玉小时候认识,做过一段时间邻居。进宫后,李玉多次照顾她。
惢心明白李玉的心意,但是她的梦想就是二十五岁出宫,可以好好过日子,所以从不回应李玉的好意。
抱着东西回到自已的住处,打开后,发现是一个皮制的热水袋子,里面已经灌好热水,精致小巧。
李玉在御前,各宫主子多有赏赐,这不知道是谁赏的。
热水袋子下面,还有一包热乎乎的吃食,打开后发现是烤得红薯和山药。
虽然不是什么名贵吃食,但是这样的雪夜,吃上一口热乎乎的红薯,惢心心里也热乎乎的。
果然,人还是要守望相助,才能挨过这难挨的日子。
第二天,雪停了,天依旧阴沉沉的。
整个后宫都知道,侍寝一夜的娴妃,突然又失宠了。
默不作声的陈答应升为了常在,近来很得宠的白答应也成了常在。
就连一向宽厚的皇后娘娘,都没有再提娴妃的事。
后宫的风,瞬息万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