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燃月手中攥着一本薄册,名为《京城美食录》,从每页的发黄边角来看,翻看了许久。而在介绍美食的内页,有不少被燕燃月圈圈画画写满了批注。
譬如三润居的紫苏饮子爽口,回甘无穷,堪称上品,而酥蜜饼单吃过于甜腻,唯有配合着才堪称绝佳。至于书中吹得天花乱坠的追云食斋,点了几道菜没有一道称得上是美味的,倒是食斋院子里的那几棵柿子树,离去时摘了一个,很是香甜。
而燕燃月在书中写的是,建议关店,改做蜜饯。
“今日要吃些什么呢?”
今日天阴,没那么热,正是出门觅食的大好时机。
她今日的目标是丹记的胭脂鹅脯,书中记载要配上碧荧荧的绿畦香稻梗米饭,清热又能补气血。只是前往丹记的路上,她经过了从前那间人满为患的追云食斋,这雅致的门头如今萧条,积满了尘。
门前候客的小二也换成了一个抓着双球髻的小丫头,她连连唉声叹气,好不容易有个客人探了一眼,瞧着里头没人,便摇头走了。燕燃月眼看那小丫头眼底的光灭了下去,隐隐有些不忍。
追云食斋这菜肴虽称不上顶顶美味,可也不会沦落到门可罗雀的地步。
燕燃月走了进去,小丫头连忙起身,迎了她进去,又是端茶倒水,又是要捏肩捶背,不过都被燕燃月拒绝了。
“客官您想吃点什么?”
燕燃月指了指柜台上挂着的一道招牌虾仁鳝鱼羹。
“回客官的话,没有鳝鱼。”
“那就虾仁毛肚羹。”
“没有虾仁。”
“毛肚片。”
“没有毛肚。”
……
“那你们有什么?”
小姑娘讪讪一笑,指了指最边边角挂着的一道新牌子,牌子上的字歪歪扭扭,和别的并非出自同一人之手。
“林芹羹?”
应当是林檎羹吧……
“这是你写的?”
小姑娘点点头,很是笃定道:“味道一绝,不比别的差。”
燕燃月笑得有些勉强,倒也答应了。
小姑娘兴奋地捧着牌子朝后厨跑去,等了许久未见人影,燕燃月走近一瞧,只见后厨里,那小丫头搬了把小凳子站在上头,有模有样地系上围裙,她将两颗林檎去了皮切成丁大,尽数倒入锅内调制。
刀功倒是不错,就是……
“小妹妹,你这儿不仅没有鳝鱼和虾仁,还没有大厨啊……”
整座追云食斋,似乎只有她一个人,掌柜、掌勺、洒扫、跑堂皆是她所做。
“以前是没有,现在有了。昨天我向邻居婶婶学会了杀鱼,就是还处理不干净,做出来的汤还有些腥……”她讪讪一笑,“但是,这碗林檎羹绝对美味,邻居婶婶们都说好。”
林檎切丁做羹,也很难不美味吧。
燕燃月看她人还没有灶台高,有些于心不忍,想着说她来搅,可小姑娘还有几分硬气,怎么说都不肯让她迈入里间。
“客人身上不能沾染庖厨的油腥。”
可这是林檎羹啊……哪儿来的油腥。
燕燃月被她的模样逗乐了,问道:“你叫什么名字?这儿原先的掌柜呢,怎么就剩你一个了?”
“我叫阿柿,你说的是我阿爹阿娘。前两个月店里生意不好,有客人建议他们去别的酒楼当几个月学徒,取取经。”
燕燃月打量着整座院子,不算奢靡却也清雅好看,几处布景所用也并非次品。若是将整座院子卖了,寻个生计,也能养活起一家三口。而阿柿这孩子,也是白嫩,除了双手因为学下厨添的新伤,别的一看也是娇养到大,应当不是弃了女儿跑路。
只是这么久都没个消息传来,难免令人生疑。
“好啦!请品尝。”
小阿柿将整锅林檎羹分别舀在三个不同的青瓷碗里,一碗一碗端去。一整品端去对于个六七岁的孩子而言,还是太过沉重了。
燕燃月乖巧地坐在位置上,用勺子舀了一勺送入口中。
眼睛猛然睁大。
这和她以往吃到的完全不同,林檎的甘甜全然浑入羹汤之中,而软烂的林檎丁也能保有原先清爽的滋味。
“好吃!”燕燃月又品了几勺,赞不绝口。
倒是比她那位大厨阿爹做的,更吸引人。
“我看,你再练几年,一定比外头那些酒楼的名厨都要厉害。”
小阿柿仰起头自豪地笑着,擦了擦鼻尖因起火而蹭上的灰,露出两排缺几颗的牙。
“借客官吉言,等我们追云食斋重回往日风光,我定给客官留个雅座!”
燕燃月被她逗得也乐出声,她随着阿柿来到柜台处,询问价格,却是出乎意料的低。
“阿柿,五文钱可买不到这么好的羹汤,而且连回本都做不到!”
旁人家十文一碗都嫌卖的便宜,小阿柿这里可是足足一锅给她端来。
虽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但燕燃月还是按照市面价格十二文一碗给了她,又偷偷多加了几文,凑了西十文整。
阿柿拎着沉甸甸一吊铜板,眼神中满是错愕和自我怀疑,燕燃月用力给她比了个很厉害的手势,这才欣然接受。
“你这儿有笔吗?”
燕燃月接过后,将她那块自己写的牌子翻过来,重新大大地写了三个字。
“林檎羹的檎原来是这个檎,我还没学到呢!”
她捧着牌子,乐呵呵地踩着叠加的小椅子,挂在招牌墙的最顶上。
“小阿柿,我来自城北永兴坊的燕家,你如果……我是说如果,遇着麻烦了,拿着这块牌子朝来找我。”
“好!”
见她年幼无知,燕燃月希望一切是自己多想,出了追云食斋后便朝市集逛去。
过两日便是江斐的生辰了,她却始终不知道买什么当作贺礼。
洛根塔娜姐姐有句话说得不错,这些宴席什么的,吃的不怎么样,规矩还贼多,送礼不能凭喜好送,一定要贵重才能彰显诚意。
江斐兄妹诚挚邀请自己,她也不能拂了他们的面子,这礼还是要好好准备一番的。
她前脚刚走,后脚有两个挺胸腆肚的半老婆子匆匆走入追云食斋,神色很是难看。
小阿柿正收拾着碗碟,闻言,应声落地,西分五裂。
她收拾碎渣时,不慎割破了手,淌着血,很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