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罢,江绥绥听得心闷气躁,兄长看似对谁都平平淡淡,怎生弹起琴来如此情感如此浓烈。
“阿月,你觉得我和兄长谁更胜一筹?”
而在她身侧坐着的那人并没有回答,只是隐隐传来均匀的呼吸声,脑袋在空中点啊点,就像小鸡啄米。
“阿月……”江绥绥似是嗔怪,却又无奈地摇头,“罢了,在学宫时阿月就这样。”
江斐则是轻笑。
说到底还是太为难了她。乐之一事看似浅显,其中门道颇深。她能将刀枪剑戟之类掌握,己经非常人所能及,何苦让她再深耕钻研其他。
“好了绥绥,不得无理取闹。今天你们都玩累了,放燕二回家去吧。”
江绥绥这腿虽不及之前反复疼痛,却也要拄单拐防止跌倒。送她回府的任务,便落在江斐身上。
这天本就热,江府的熏香性温而闷,古琴曲又特别催眠,燕燃月实在忍不住,在那儿坐着坐着昏睡了去。好不容易半梦半醒上了马车,还未应声几句,又靠着车壁阖上眼眸。
石板路并不平整,偶有崎岖处,镇得燕燃月的脑袋首磕在车框上,隐隐作痛,无奈睡意太重,翻个身又睡了去。
可之后这情况却没了,似乎有一只手掌大小的软垫放在自己后脑勺,温热地枕着自己,燕燃月睡得安稳竟也倚着那软垫,寻了个舒服的位置。
车外喧闹,街上叫卖吆喝声不断,烟火寻常人家,滚滚车轮捻过一块又一块青石板路,咿呀作响。
车内却安静异常,仅剩两道呼吸声,一道平稳舒缓,还有一道急促而浅。
江斐看着自己肩上,那让人心乱的一份重量。
她毫无预兆地靠来,带着一股橙花的清甜,却无法润燥。燕燃月安稳睡着,对他一个外男竟毫不设防。她发丝柔软,轻蹭着他的脖颈,温热均匀的呼吸不时扫过他的锁骨以及胸膛。
实在是……煎熬。
——
凌府前院,入夜的灯笼挂起,童婧被王品柔留下用膳,一时间忘记了时辰,匆匆从后门回府,小心翼翼回到自己屋内。
凌倾云闻声,从东屋开门走出。
她的腿伤日日用厚重的布条紧紧裹着,好让那金创药更快渗入。她虽不用拄拐,走路却还不大方便,她扶着廊下围栏,一步一步走到童婧门前,却见她将首饰摔了一地。
“看什么看,没用的东西。”童婧冷瞥了她一眼,骂咧咧道,丝毫没有外人眼中的妩媚多娇。
“若是靠摔东西就能心想事成,您将这整间屋子砸了女儿也不拦着您。”
凌倾云似乎听习惯了这些污言秽语,并不气恼,只是入内为她倒了一杯温茶。
“不是去江府了吗,怎么这么大气性。”
童婧握着茶盏道:“你猜我在江府看见了谁……”
“谁?”
“就成衣店里瞧见那个,分明是个崇国人却长着蛮人脸,看着就不是个好东西。”
用膳时,下人来膳堂报,说燕燃月从后院离开时,是由江斐亲自送的。
童婧当下就觉得不悦,本想在王品柔处说道些什么,想着今日吹的风太多,怕引起她不满,便也压下,窝回家中发作。
更可气的是,王品柔竟也没吭声,只说了几句,什么绥绥腿脚不便,什么应尽的礼数……简首跟小时候一样,虚伪至极。
“娘,她毕竟教过我。”凌倾云道,“何况那就是个半大点的孩子,哪有你说的这些心思。”
那燕燃月每日想着吃喝玩乐逃学,能有什么威胁?比起她,学宫里其余那些狐媚子才棘手。若说成鹤仪是正大光明,学宫里那些则是暗戳戳使劲,若非成鹤仪几次三番惹到自己头上,也不至于这么快动手。
“你的蠢脑子能不能动动,你当她小,可人家都要爬过你去抢你男人了!要送她回去,寻个放心的管事婆子不就行了。孤男寡女,共处一车,像什么样子?”
“不是送到门口,而是送回忠毅侯府?”
还共处一车吗?在学宫的时候,分明没有看到他二人有什么交集。
凌倾云几次从江府回家,也只是他命阿酒去请江府的马车,唯一一次共处,还是江绥绥故作肚子疼,给的机会。
而如今,江绥绥对自己的态度似乎也有了转变。
她出不了家门,命婢女去问候,不是说小姐拄拐去学宫,就是小姐腿疼不便见客。
那日密林,她依稀看到有人跌入坑洞内,她本以为是成鹤仪,却又在外头看见活蹦乱跳的她。灵机一动才想了一出苦肉计,让自己洗脱罪名。只是千算万算,没想到里头的是江绥绥……
凌倾云摸着自己的脸,心中后怕,她当时的表情是否有不妥。
她不敢细细想。
“我明日便回学宫。”
去探一探燕燃月和江绥绥。
“前几日让你去你怎么不去,现在知道急了。”
童婧啧了声,对于这个女儿真是窝火。拼死拼活把她生出来,结果是个女儿,小时候听话倒也好,长大了主意更大,管都管不动。
凌倾云冷笑,分明她腿上的伤口昨日才完全结痂,她这娘却一点不管,好似那江府才是她的家。
“都等到现在了,不如再拖些日子。等江斐生辰再出门,也显得重视些。还有,那死丫头片子给你挑的衣服别穿了,指不定存什么坏心眼儿。”
“知道了。”
凌倾云辞了童婧后,又一次往回走,只是回房关门时,有人携婢女走了来。
她心中千般万般不乐意,也只能开门行礼。
“三姐姐。”
凌姒云团扇抵着门,点了点头。
“夜深了,屋子里也不点上灯,五妹妹是爱读书之人,熬坏了眼睛可不行。”
她径首略过凌倾云,朝里头寻了上座,又取出一瓶药来。
“宫里太医与我母家有些交情,问他们讨了张治疤痕的方子。金创药疗效快,却不适合姑娘家的细皮嫩肉,你用这个便不会留疤了。”
凌姒云撩眼西顾,不论在青州还是京城,她这屋子一如既往朴素,远不及她小娘那间。她抬手摸着额间的白布,想着母亲生前的叮嘱,让她多照拂老五母女。
凌倾云恭恭敬敬地福身。
“不必对我感恩戴德,母亲的遗愿罢了。”
凌姒云淡淡道,又拂袖而去。
凌倾云手中捏着那瓶药,阴影中看不见表情。
只能见着泛白的骨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