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刻钟之前,晴昼天阁之中。
“身为同窗的我,你愿不愿意伸一把手?”
晟敏郡主摊手指了指四周,她们所在的天阁,平静地问道:“你觉得这儿是不是布置得很精致,便是宅邸之中也没有这般奢靡……却也格外让人压抑。”
燕燃月本以为是自已天性散漫惯了,这才浑身别扭,不曾想天之骄女的晟敏郡主与她感同身受。
“郡主需要我做什么呢?”
“带我离开这儿,逃离这座晴昼居。”
晟敏郡主凑近了些,小声道。
“我们只有半个时辰的时间,这里守备森严,不仅是安国公府、晴昼阁,还有一些世家贵族的侍从、家丁、守卫……”
燕燃月稍微将门开了一条缝隙,猫着腰朝外看去。
“不要……”燕燃月抱胸摇摇头。
晟敏郡主眼神难掩的失落,下一瞬却展开笑颜。
“不要…不要半个时辰,一刻钟就够了。”
“好!”
晟敏郡主立刻命侍女为自已更衣,卸下钗环首饰,就连今日抹得胭脂粉黛也用清水洗净。
今日她偷偷备下一套侍女的衣服,即便没有燕燃月在,她今日也要离开这个金笼子。
自及笄以来,父母一直在为自已相看亲事,不论世家贵族还是官宦子弟,只要品行端正,并无正妻,便要拉来与她见一面,也不管她愿不愿意。
她是真的厌倦了。
从曲水流觞宴那日,安馥因燕燃月的话而触动,她说女子更会体会女子的不易,自此安馥便时常留意于她,隐隐觉得她会指引自已走向一条属于她安馥,而不是晟敏郡主的康庄大道。
她会避开守卫翻墙逃学,她能将地下斗场搅得天翻地覆,她能在危机四伏的密林中救江绥绥……区区晴昼阁,又岂在话下。
“上面两层的守备较松,几乎就在门前站着,以防心怀不轨之徒。可最下面一层,就麻烦的多,尤其是几条出口……”
燕燃月让晟敏郡主弓腰低头走在前面,偶尔回头,佯装是送她们离开。混过上面两层,站在楼梯下方的便是晴昼阁的管事。
“他认识我……”
燕燃月思考了一下,极尽温柔对苏娅道:“你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的情形……模仿那时候你保护自已的样子,但切记别伤着晟敏郡主。事成之后,我把红豆的鸡腿给你抢回来!”
苏娅只是没有说话的能力。却比谁都清楚如今的窘境。
她明白燕燃月的意图,于是在上面呜噜哇啦一顿乱喊,似乎要将楼梯大卸八块的架势。
“快让开,快让开,对不住对不住,我家婢女犯病了……快把路让开,别伤着各位。”
晟敏郡主一把抱着苏娅往下冲,借着苏娅甩动的头发掩盖自已的脸。
晴昼阁管事见状,连连让两边退避,在冲到第一层时,三人总算是松下一口气,却又不敢懈怠。
晴昼阁里面人多,灯也晃眼,走入后院的路只会更难走,燕燃月正在思考对策时,身后的管事出了声。
“这位贵客,可需要我们送您和这位姑娘回府。”
“我们来扶这位姑娘,让郡主身边的姑娘先上去伺候郡主吧。”
晴昼阁的服务极为贴心,是燕燃月不曾想到的一环。眼看管事的手已经逼近苏娅和晟敏郡主。
“这位姑娘的侧脸,有点眼熟……”
燕燃月见状,一咬牙,回头猛推了一把,管事一时间没站稳,疑心重重间睁眼一看。
“快!是晟敏郡主,有歹人要掳走郡主!”
晟敏郡主在前立刻拉着身边的苏娅往外跑,给燕燃月留下足够的发挥空间,又怕她危险,抄起一个盆栽就朝后丢去。
“燕二,躲开!”
燕燃月身体的本能比脑子转的还快,又怕盆栽不足以抵挡一阵子,避开的一瞬间她一脚踩地横着跃起,在空中一个旋身借力,裙摆极力绽放,将盆栽当蹴鞠一般踢出。
盆栽落地支离破碎,植物根茎和泥土飞溅。
“别回头,走!我殿后。”
燕燃月气喘吁吁道,这一身虽然好看,却行动不便,尤其是这个宽大的裙摆,花瓣一层叠一层,很是繁重。
晟敏郡主本想带路从后门绕出,可见另一队人马隔着一个大堂朝后院跑去,打算瓮中捉鳖。
于是立刻调转方向,就近朝横廊跑去,折入一条没见过的小路,附近泥土,不知去向何方。
燕燃月紧随其后,发觉前后追击,容不得她多加思索,直接踩上横廊的栏杆,跳出廊檐,踩着鲜艳美丽的花丛,不顾裙沿沾染泥土与花汁,朝斜线笔直逃窜。
可她们没有料到,从月洞门穿过后见到的却是晴昼阁下的宽阔河道,的风扑面而来。
“左边还有路。”
只是这条路是条死路,走到尽头就只有变宽汇入的静影湖。
苏娅指了指河道前方缓缓驶过的画舫。
是条游舫,还有路。
晟敏郡主拉着苏娅呼喊着吸引船头人的注意,却因风消散,无奈之下,她只能咬牙用力,使出浑身解数追上身位,跳到甲板上。
险些崴了脚,幸好有人扶住了自已。
她立刻把手递向苏娅,将她拉了下来。
而燕燃月在转角跟上来后却傻了眼,画舫渐渐快离开了狭窄的河道。
“阿月,别害怕,放心跳,有我在,我接得住你。”
无措间,她眼中出现一道雪白的身影。江斐站在甲板最靠近她的地方,半个身子探出,他一手扶着柱子,一手伸来,极力地要够到她的指尖。
“别怕……”
江斐扯起一个笑容,莫名有些温柔,像春风徐徐包裹她的不安,这个距离虽然危险,却未必不能一试。
而且江斐就站在那儿。
他那个身板,接不住自已,最多也就落个水……遇水则发嘛。
如是想着,她闭眼,奋力一跳,耳边风声呼啸,灯火辉煌都在霎时间向她身后涌去。
只是应该感知到的冰凉触感以及水声没有应声而来,天地也没有一片倒转。
来的,是温热与强而有力的心跳声,熟悉的清浅沁人的松针茶香萦绕在鼻尖。
一如初见,学宫墙角下。
“江……江斐。”
听他吃痛的闷哼声,燕燃月脑海一片空白,连忙想要爬起,却发觉动弹不得。
他的手正护着自已的脊背,让她全然压在自已身上,不受半点伤害。
“江斐?”
他眼角嫣红,虚弱道:
“别动……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