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疾疾,一伙儿人马匆匆赶来,将皇家围场的出入口堵住,为首之人正是当今圣上第三子豫王李芃。
一个时辰以前,他正欲安寝,却接到围场侍卫营伍长密告,说江尚书之子携徽王李繇的玉牌在此。
李芃有些忿忿不满。
吏部作为圣上最为器重的一部,江一衡更是清正廉明,百官表率。
他曾多次向江一衡示好,几次备下盛宴相邀,他却半点面子不给,都以年龄渐长身体不适作为理由避开。
本以为他真是独善其身,清流人家,却不曾想竟派自已的儿子做了这私下的接头人。
他李繇算个什么东西,自小药灌的比饭还多的短命鬼,克死未过门妻子的鳏夫。若非其母白贵妃出生鄂国公府,鄂国公又手握重兵,他哪来的能力与他相争。
他暗暗腹诽,攥紧缰绳。
他守了许久,不见有人从里出来,心急之下打算亲自入内,却被门客劝住。
“殿下,万万使不得,小心有诈。”门客王实虚拦一把,却无法改变他的心意。
近期圣上阴晴不定,许多时候对豫王百般刁难,加之王妃生产在即,整宿辗转反侧,不得好眠,王爷的脾气也日渐暴躁。
好不容易等到老四的把柄,他岂能错过?
“为了父皇的安危,本王不得不如此。”
他冠冕堂皇地喝令道,双腿马腹往前行进,身后的追随者也只能照做,保护他的安全。
只是豫王一行人尽数进入围场时,身后却马蹄声不断,拎起马头回头看,膘肥体壮的骏马之上坐着的全副武装的将士。
为首那位李芃一眼便认了出来,正是因为千牛卫大将军关相远。
皇宫以外金吾卫,相对应的皇宫之内则是千牛卫戍守,圣上近卫。
“已入宵禁,豫王殿下带部下擅闯围场,意欲何为?”
关相远年过四十,无妻无子,不近女色不嗜赌嗜酒,他如此自律,无半根白发,常板着一张地狱修罗现世的冷脸,不苟言笑,便是年近三十的皇子李芃,也畏惧着他。
“关将军,围场侍卫来王府禀告本王,说有人携我四弟的玉牌潜入围场,而那人似乎是吏部江尚书之子———江斐。本王为了父皇的安危,这才携人前往,本王是为父皇分忧。”
李芃义正辞严,很是笃定。
关相远半信半疑。
今日他不当值,在家中读书时一支冷箭簌簌而来,直入他书桌,箭羽绑着一张字条,字迹七扭八歪似用左手所写,告诉他豫王深夜带兵前往皇家围场。
他忠于国忠于君,断然不许有人危及陛下性命,立刻调了五十千牛卫随他前往。
但他也疑心密信之人。
关相远提着缰绳,踱步到围场侍卫前,凌厉问道:“可有此事?”
其中被他点到的侍卫几名上前一步回答道:“启禀关将军,绝无此事。”
关相远掉转马头,昂首看着李芃。
李芃怒目圆瞪,立刻命人将队伍最后的侍卫营长押上前来问话。
“你敢骗本王?”
“豫王殿下,小的对您忠心耿耿,绝对不会背叛您啊。”侍卫伍长连忙跪下,呵斥众人道,“豫王殿下在此,你们竟敢欺上?”
“回殿下的话,我等一直戍守在此,没有外人入内。”众人还是异口同声道。
关相远不语,只是冷漠盯着,威压直逼。
李芃大气从鼻孔中喘出,阴笑后,稍微客气几分:“关将军,今日本王误信小人,都是误会一场。王妃身怀六甲,身体不适,本王担忧不已,这便回府。”
“豫王殿下,请。”
关相远侧身,将大路让出半条,见李芃悻悻离去,于是将眼神落在地上的侍卫伍长身上。
“关将军,小的……”
“按渎职罪,押去刑部。至于尔等,记住你们要忠的是国,是君!”
言罢,他策马打道回府,只是离开前,目光瞥过百步外的一棵树下。
枝叶繁茂,阴影极深,将一辆马车笼罩得严严实实,连半点影子都不曾遗落。
车帐后,正坐那人披着一件不透风的薄氅,少年白头,正是徽王李繇。
他与关相远分明没有相见,却同频抬起头,隔空对视,并不敬重恭顺。
而李繇侧面一人,正襟危坐,缄口不语,便是江斐。
待马蹄声远去,李繇抬手,狭长的眼眸中带着些许笑意。江斐从袖中拿出的正是李繇遗落在他这儿的徽王府令牌。
“当日在皇家驿馆,江大公子对于本王抛来的橄榄枝避如蛇蝎,没想到短短几日便反悔了。”李繇语气轻松,并不是嘲讽,而是一种欢迎与赏识。
江斐却抿唇客气一笑。
“徽王殿下误会,今日还是一场交易。我利用殿下的令牌进入围场,找到了我要的答案,同样也为殿下奉上伍长以及豫王这份大礼。”
关相远此人极正,正到偏执,正到人神共愤。他却务实,所有事讲究证据,不会感情用事。
李芃今日之事,他定会如实禀报圣上,而李繇这边,他定会有所怀疑,可在没有拿到证据前他的嘴比谁都严实。
方才那些守卫之所以黑白颠倒,不过是畏惧和贪慕李繇的势力。相比豫王,徽王的外家鄂国公在苍州大营执掌重兵,向豫王投诚,日后有冒出头的可能,跟随豫王,便注定要被这伍长押上一头。
孰重孰轻,都很清楚,不必言明。
“江大公子还是一如既往,利用本王的势力,却不肯效忠本王,换作别人,本王早就让他尸骨无存了。”
李繇笑意骤减,病态的秾艳下是几分凌厉杀意。只是良久,又恢复如常。
“不过,本王惜才,本王能等你的忠诚。”
江斐恭敬作揖。
“更深露重,江斐不便叨扰,先离去了。”
“急着走,是要去成府找成鹤仪吗?”
江斐稍顿。
“京城里,鲜有本王不知道的事,但有件事你一定不知情。本王今日前来,不为瓮中捉老三那个伪君子,只是为了告诉你,你要同成鹤仪做的交易怕是做不成了。”
江斐心中隐隐不安,停在原地。
李繇用帕子捂嘴咳嗽,脸色不太好看。平喘之后道:
“成鹤仪的双腿被生生打断了。”
夜风猎猎,令人刺骨寒战。
“并且不允许救治,她被连夜送去朱州老家了。有人今夜前往成府,让成父在其兄成鹤鸣与她之间做选择。”
显而易见,她是不被选择的那个。
“你猜,此人是谁?”
“凌邕。”江斐答道。
李繇轻笑。
“不止。”
“凌倾云,只值其中一条腿,而另一条腿……”
江斐闻言,骤然抬头。
眼中满是错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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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