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根塔娜父族一脉是鹰部贵族,在她出生前陡然失势。
照理她生来便要承袭鹰部血脉,却被先北狄王开恩,赐予最为尊贵的狼部图腾,封为狼部的郡主,封邑食禄。
原因是其母——娜仁公主。
昔日,为了替父亲老北狄王拉拢鹰部贵族的支持,娜仁公主自愿与恋人分离,联姻嫁于她父亲。
其父碌碌无为,而公主年轻的恋人骁勇非常,所以她只此一生都在回忆记忆中的青葱美好,郁郁寡欢。
老北狄王自知愧对这个小女儿,而她生下的孩子又是这一代唯一的女娃,作为外祖对她疼爱有加,破先例让她随母族狼部。
“那位名叫苏娅的女子,应当是你的婢女吧,她父亲是鹰部有名的商人,曾作为随从追随过旧使臣,也并非寻常百姓,对吗?”
李繇将面前的托盘推到洛根塔娜身前,封面的中原字笔画太多,但印章的图样她比谁都清楚。
这是通关文牒,北狄子民若想前往崇国,无论身份地位,必须拥有此物。
苏娅当年为了探寻异域他乡的景色,也曾耗费时间金钱,在官府办了这份通关文牒,在北狄的外交大臣处登记过名录。
但洛根塔娜以及她手下十余号人,是彻彻底底的偷越关卡。
他们人多显眼,于是分批而来,几人劫掠商队,几人冒充奴隶,还有几个小孩子仗着个头小藏在重重货物之下……
洛根塔娜久居狼部,心中也是清楚,这偷越关卡的罪责可比伤人严重太多太多。而她的身份,很是敏感。
“在徽王殿下看来,苏娅只是一个婢女,于我而言却是至亲。”洛根塔娜直言不讳。
刺上狼部图腾,受封郡主的代价是离开父母,前往狼部领地,受北狄王教养。她前往那日,鹰部子民夹道欢送,却没人在意她的孤寂。
只有苏娅牵着她母亲的手,怯怯走来。
“我愿意作为婢女陪郡主前往,我愿意照顾郡主。”
起初洛根塔娜以为,是其父母授意,可日久见人心,苏娅说:
父母有我哥哥姐姐照顾,但小郡主没有。
洛根塔娜气定神闲,冷静答道:“为了苏娅,我什么都不怕。”
“北狄郡主,偷越关卡,携众埋伏市井,夜袭崇国百姓……这一桩桩一件件,午门斩首也不为过,可若有人向本王通风报信,揭发郡主的所作所为是新北狄王授意……”
李繇背对着月光,斑驳的发丝有种几乎妖冶的美。
洛根塔娜面上冷艳而克制,可拳头已经在袖中蓄势待发。此地只有这徽王与江斐二人,一个病秧子,一个弱书生,即便她的双刃不在身上,她也能轻易制服。
“郡主大可以杀了我与江斐逃之夭夭,可这样一来,更能做实北狄的居心叵测。”
李繇噙着寒凉的笑意,将她的心思看得彻底。
她若只是寻常百姓,她便不会畏首畏尾,可她作为郡主,享着北狄子民的景仰与优待,她不能自私地将他们推向深渊,不能眼睁睁看着战火燎向和平安定的草原。
“舅舅入主王帐以来,一直推崇和平,舅舅对中原天子也很是尊敬。”
“本王不会怀疑北狄王的忠诚。所以本王此番约见郡主,是来送礼的。”
李繇抬手,示意她可以打开那份通关文牒。
她半信半疑地照做,里面写着的,却令她错愕。
北狄使臣洛根塔娜携随从哈桑等一十七人,于崇明二十五年正月廿六抵达崇国边境。
正正好是半年前。
为了使文书看上去逼真,还特意做旧。
若有了这份通关文牒,他们一行便有了身份,不再像阴沟的老鼠,鬼鬼祟祟,见不得人。
但洛根塔娜的脸色更为阴沉。
“郡主放心,本王对你、对北狄没有恶意。不仅如此,为了表达诚意,本王会将所有事情摆平,并且命手下解决地下斗场所有人,给苏娅姑娘赔不是。”
“中原有句话,无功什么来着……徽王殿下,需要我做什么。”
“无功不受禄。”李繇笑笑,“这事,也只能由郡主做到。”
李繇附耳说了两个字。
洛根塔娜闻言,似一座冰雕美人,月光下难掩其眸中情绪起伏。
“时候不早,郡主请回吧。”
洛根塔娜踌躇半晌,还是接过了那纸,转身离开时,她狠下心道:
“我不要斗场里的人死,我只要,那些欺负过她的人死,一个都不要放过。”
望着她失魂落魄的背影,一直站在边上没有说话的江斐来到李繇身边。二人彻夜未眠,脸上都有了疲态。
“这件事你做的很好,不愧是我看中的良才。”
“殿下言重,江斐并非殿下门客,只是各取所需。”
江斐伸手讨要。
以往徽王私下约见,江斐都行止有礼,不即不离,叫人挑不出半分错处。可今日他的态度,明显是要划清楚河汉界。
李繇眼底晦涩未明,嘴角却始终勾起。如他所愿,把他的荷包还给了原本的主人。
那日江斐要赴李繇的约,半途却意外看到燕燃月与孟桓奚受商贩刁难,无奈之下,将荷包给了乞丐,让他替自已去请金吾卫救援。
谁曾想这荷包竟落在徽王手中。
李繇以荷包为交换,让他替自已办成此事。
否则,这只荷包便会出现在吏部衙门,他父亲尚书江一衡的案牍之上。
文官武将分庭抗礼,燕朝虽只执掌千余人的左金吾卫,可身上还背着“忠毅侯”这世袭的爵位。
而且燕朝此人是京城出了名的不求上进。旁的贵胄子弟无一不想身居要职,几大军营将领或是各州总兵,以他的资历也够格能当。
可燕朝偏偏却说:
“当金吾卫多好啊,想家了就回府看看,嫌家里的皮猴子烦了就在金吾卫营里躲清静。”
“去当总兵?不去不去,外头哪儿有自家舒服,我也没什么本领,指望着祖宗传的俸禄,给陛下巡巡街就行了。”
对于江家这般文官清流而言,燕家这样的,是大忌,不愿意也不屑与之有过多交集。
“若非偶然遇见,本王也不敢相信,向来恃才傲物的江大公子,竟会做出默默付出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