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幽深如墨，皇城灯火通明，铺天盖地的碎雪席卷飘下，被火光镀成浅金色。
她远离喧嚣，倚靠着走廊上的红木巨柱，身上好似蒙着霜雪千年不化的孤寒。
洋洋洒洒的碎雪，落在那件银朱色的厚袄裙上，落入琉璃般清透的眼眸中，转瞬融化成潋滟的水光。
“你在想什么？”
背后传来说话声。
宁晚棠眼睫稍抬，缓缓转头看向那道玄底织金龙袍身影，撞入那双无比熟悉的墨色眼眸。
她极慢地眨了眨眼，朝他露出一抹浅笑。
“听睿王妃叫得实在痛苦，心有不忍罢了。”
裴知叙慢慢走近她，视线在那张柔美娇艳的脸庞上逡巡，最后落在她身上的银朱色蹙金袄裙上。
漆黑的眸中好似有火焰在跃动，渐次漾出一抹瑰丽。
“放心，有御医们守着，不会出事的。”
宁晚棠点了点头，“下雪了，这外头天寒地冻，陛下还是回宫殿避一避吧。”
裴知叙张了张口，还想再说什么，却听面前的人朝他身后轻唤了声“王爷”。
他如梦初醒般，眼神暗下来，跟着回身看向不远处的裴青衍。
裴青衍神色淡漠，意味不明地瞥了眼裴知叙，“龙体为重，陛下还是快回宫殿吧。”
“不急，这雪下不了多久，朕又不是弱不禁风。”裴知叙勾唇道。
说话间，那抹银朱色身影与他擦身而过，缓缓走向裴青衍。
“睿王妃还不知几时能产下孩儿，时辰己晚，微臣先带阿宁出宫了，明日再携礼去睿王府祝贺。”裴青衍道。
他解下身上那件墨青色厚氅，披到宁晚棠身上。宽大又不合身的厚氅将她包裹起来，衬得人都小了几寸。
裴知叙垂眸，压下心底那股烦闷。
“西哥请便。”
…
坐上离宫的马车，街道大雪纷飞，不见半点人影。
车厢内异常安静，偶有冷风从帷幕的缝隙吹进来，宁晚棠斜眼看见裴青衍被冻红的手，默了两息，将厚氅解开，分了一半罩住他。
裴青衍微诧，看向她的目光带着隐秘的热切。
隔了近一个月没见，他今日隐隐察觉到阿宁的态度有些冷淡，可他又不是个能言善辩的人，再加上心中藏着事，便没有主动与她沟通。
“王爷为何近一个月不曾来找我？”宁晚棠问。
裴青衍紧握着手，解释道：“听人说夫妇成婚前不宜见面，而且年节过了，不久便到婚期，王府筹备婚礼比较忙……”
宁晚棠垂眸掩下眼底的失望，再抬起眼时，神色恢复平时的柔和。
“王爷辛苦了。”
裴青衍双肩微松。
很快便到了宁宅，二人没有过多告别，宁晚棠撑伞进府。
短短一会儿，白雪便在油纸伞上落了薄薄一层。
燕王府的屋檐青瓦覆着冻雪，院里一片死水般的阒静，裴青衍大步往后院走，进入书房，里面早有人候着。
檀香从雕花鎏金兽形香炉的孔隙里袅袅升起，丝丝缕缕隐没于空气中。
廖权抱拳道：“王爷，我的人过两日便随戏班入京，潜伏在京都，不过这动手的时机，您可有想法？”
裴青衍坐到紫檀木桌案后，拧眉沉思片刻。
他们人手有限，当面硬碰硬肯定没有胜算，必须得找个适当的时候，最好能让陛下离开皇宫。
“在下有一计。”廖权见他拿不定主意，主动提道，“可选在您大婚之日。”
“不可！”裴青衍面罩寒霜，眼神沉下来。
廖权不急，缓缓道：“到了那日，承景帝以及朝中大臣必然会毫无防备地来燕王府，我们可提前部署，杀了承景帝，拿捏住群臣，岂不易如反掌？”
“我说了不可，决不能选在大婚之日！”
廖权眸光一凝，眼神犀利：“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在下理解王爷爱重宁姑娘的心，想给她一个完美的婚礼，不想把她牵扯进去。可您真心待她，她心里却未必能同等待您！”
裴青衍听出几分不对劲来，掀眸看他，“你认识阿宁？”
廖权冷哼一声，似是而非道：“大名鼎鼎的镇抚司前任指挥使，大渊开国以来首位入朝为官的女子，宁姑娘的名讳如雷贯耳。”
“在下曾在大皇子麾下做事，与宁姑娘有过几次交锋，她这人城府颇深，轻易接近不得——”
话音戛然而止，廖权偏了偏脑袋，斜眼看着架在脖颈处的匕首。
“本王跟你合作，是为了报母妃的仇，阿宁是本王余生最重要的人，绝不允许你编排她！”
“……”廖权沉默了。
美人膝，英雄冢。
罢了，只要宁晚棠不妨碍到他们的计划，少说两句又如何。
“王爷想报仇，就要考虑清楚，二月初西绝对是个难得的好机会。”
廖权首视裴青衍。
书房内默了良久，裴青衍缓缓放下匕首，心中天人交战。
其实他又何尝不知大婚之日是个动手的良机，可他怕事成之后，阿宁会对他的选择失望，又怕失败之后，牵扯到阿宁。
距离大婚之日只剩一个月，在这之间，确实没有更好的时期可供选择。
袖笼下双拳紧握，忖度许久之后，他道：“就按你说的办。”
廖权轻轻松了一口气，“王爷英明。”
大雪压塌了庭院中的枝桠，廖权顶着寒风离开王府。
寅时三刻，风雪初停。
皇宫中传来喜讯，睿王妃顺利产下小世子。
消息在早朝之后传遍上流圈层，皇室年轻一辈就小世子一个孩子，再加上太后娘娘看重，所以早朝一下，各官员家的贺礼便送到了睿王府。
冬日暖阳映照冻雪，雪水折射出晶莹剔透的光芒，几只雀鸟在枝头啾鸣，为萧条寒冬添了几分生机。
观澜阁主屋，桌案上摆放着从库房里挑选出的，适合送给婴孩儿的礼物，比如金制项圈和珍珠璎珞。
竹瑶进屋时，以为宁晚棠是在纠结送哪一个，说道：“睿王妃生的是小世子，当然送项圈更合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