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放下碗筷，带着小敏和小程一起跑过去。
沈之意跟院里的其他两个老师已经先一步来到基地。
“姜凝。”
看到我过来，他凝重的眼神里闪过淡淡的轻松。
细微的动作里，尽是对我能力的信任和专业的尊重，这让我的心，从紧张中挤出一丝温暖。
“怎么回事？”
我看到雅子躺在地上，肚皮一动一动，似乎正遭受着极大的痛苦。
雅子是一只雌性黑猩猩，两岁。
今年四月份，我安排了同期黑猩猩进行当年度的培育计划，其中三头顺利受孕。
雅子是个大姑娘，这是她第一次当妈妈。
黑猩猩孕期228天，目前正是孕中期，理应相对稳定。
饲养员小赵告诉我说，今天早上给食物的时候，她倒也没发现雅子有什么异常。
受孕的雌猩猩一般会变得比较懒，躲在窝里没出来也正常。
可是快到中午，她准备打扫笼子的时候，才发现雅子痛苦地倒在地上，一个劲儿地抽抽。
而且，早上留下的新鲜水果，她一口都没吃。
雌猩猩受孕后，一般就会单独隔起来。
此时此刻，她的爱侣，也就是肚子里的孩子的父亲“大力”，正趴在隔壁的玻璃窗上，眼巴巴地看着她。
那个眼神里，多少是有些关心和紧张的。
我戴上手套，走过去，蹲下身。
轻轻安抚着雅子。
她眼睛睁着，时不时往后咧嘴，露出后槽牙。
两条后肢在不停地交错发抖。我知道，那是极度疼痛地表现。
我心下觉得情况不太妙，叫两个实习生过来帮忙。
他们帮我按住雅子的四肢，我则用手沿着她的腹部，轻轻按压了两下。
雅子吱吱地叫，疼得浑身发抖。
我摇摇头：“宫缩了，可能要早产。叫李大夫过来吧。”
哺乳动物跟人类一样，也会早产。
而且，雅子现在怀孕才不100多天，胚胎基本上是没有存活可能的。
但我就是想不明白，人工培育下，没有外界刺激，没有自然界的优胜劣汰。
无论是雅子本身，还是跟她配种的大力，都是经过严格体检的。
没有寄生虫，没有先天缺陷，包括受孕后的营养餐也都是专门搭配的。
为什么会突然出现这种意外呢？
我冲沈之意摇摇头，表示无能为力。
现在只能等兽医过来，给她打引产针。
不明原因的早产有可能会给母体带来生命危险，我们能做的，也只能是在保证雅子生命的前提下，尽可能减少她的痛苦。
回到办公室，沈之意过来安慰我。
“别难过，姜凝。这种事虽然概率不高，但总是难免的。我们做这行的，心态早就应该磨砺出来了。”
看他像个老干部一样，我有些哭笑不得。
可能在沈之意眼里，我是个太过敏感，太容易代入情感的人吧。
“我知道。”
我点点头：“我就是在想，到底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就算真的是有人为责任，也不是你的责任。你才回来不到一个月时间，雅子前期一直是我在换手派人照料。也可能是我经验不足，忽略了一些细节，没能照顾周到。”
沈之意第一时间想的都是把责任往自已身上揽。
这样的上级，哎，给我来一打吧。
“等引产下来做检验再说吧。”
我摇摇头，“这种事，也不一定非得是谁的责任。”
我想，基因突变，激素变化，应激反应，或者不明原因的病毒感染，都有可能。
只是同为母性体，无论是看人还是看动物。
这种事发生了，总不是什么高兴的事。
“而且，这件事要跟展总那边的对接人说一声吧。”
我问沈之意。
科信跟我之间的项目合作已经在我休假期间敲定，沈之意叫我们科室的另外两个老师在负责。
这一批受孕的雌性猩猩里，运气好应该会有三头健康幼仔。
但是雅子这个情况，哎……
这时候，小程过来招呼我们：“高教授，沈教授，雅子引产了。你们过来看看。”
雅子还在输氧挂液，麻醉劲儿没过。
大眼睛死死瞪着，看着真心疼。
李大夫用护理垫包着一坨血肉模糊的东西：“高教授，你看看。”
我戴上手套，小心展开护理垫。
这只胚胎大约一百天，发育程度应该是类比人类四五个月的胎儿。
正常状态下，基本的雏形都有了，包括面部，四肢，内脏。
看沈之意和李大夫他们的表情，我就已经有些心理准备了。
但当我看清那坨发育的胚胎时，还是被震惊到了。
比常规的引产幼崽还要小，身上没有毛发。
一只眼睛长在天灵盖的位置上，整张脸都是扭曲状态，类似于植物大战僵尸里的莴瓜。
后肢明显比前肢要短小，这是非常明显的肢体畸形。
综上所述，雅子怀了一个畸胎。
就是那种，即便生下来，也不是正常能养活的幼崽。
“姜凝，你怎么看？”
沈之意问我。
我说：“这个得解剖。最好还要再查一下基因片段。是自然形成的突变，还是另有原因。”
我看了一眼躺在那边的雅子。
怎么说呢？
如果共情这个新手妈妈，她确实是可怜的。
但如果从科研角度出发，这样难得一见的畸胎，其实是有很大的研究价值，能为我们提供不少珍贵的数据。
我把胚胎交给小程，让他做个清理，然后泡起来，等着周一上班，给市里基因研究院的老师打个电话，看看要不要把样本送去给他们检验。
明天周末，我休了太长时间的假，刚上班一周实在有些不适应。
人很累，很虚，而且……
明天一早，我约了医生复查。
我没跟任何人讲，从上次受伤到现在，也有四十多天了，我一直没有来生理期。
“姜凝，还有件事跟你说。”
沈之意说，你还记得之前所长提过的，要做个单位形象人物专访的政治任务么？
我愣了一下，记得是记得，但是——
“这都一个多月了，我以为你们已经安排别人去弄了。”
“这倒没有，因为这个女记者，指名希望你来接受她的采访。”
“啊？”
什么女记者？
我好像不认识什么女记者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