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扶砚回到镇上,径首去了招待所。
老爷子命他陪同段玉洲来大河村,但他了解侄子的性子,被他父母养得魄力不足,庸懦有余。
加上有王玉梅的耳提面命,段玉洲怕是根本瞧不起大河村,到现在还没正式登宁家的门拜访。
“小叔?您怎么过来了?”
段玉洲今晚陪着宁国生喝了点小酒,脸有些红,酒气还没散。
段扶砚眉头一皱,“你喝酒了?”
段玉洲笑了笑,“我今天去宁家拜访,见了宁同志,因为高兴就喝了两杯。”
“你见了她?”
段扶砚说不出什么感觉,好似突然从高空坠落,猝不及防的失重感袭来。
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方才还眼巴巴看着他的宁枝,己经和段玉洲见过面。
看段玉洲的样子,他对宁枝很满意。
双方家长都清楚,这一次吃饭,等同于变相的相亲。
段玉洲光顾着倾诉,没注意到他的情绪。
“小叔,宁同志她……和我想象中不一样。”
段扶砚眸色微沉,嗓音冷淡了几分。
“怎么不一样?”
段玉洲脑海中浮现宁芊的脸庞,从未有这么一个女同志,能让他看一眼,便心生怜惜。
“她……很好!不似寻常的乡下人,她很温柔,也很懂事。”
段扶砚冷冷一呵。
他想到宁芊脸上的巴掌印,如何都没办法将“温柔懂事”这样的形容词,和宁枝联系在一起。
“不过我怕……”
“怕什么?”
段玉洲叹气,面带犹豫。
“小叔,你知道我妈的性格,她不是很希望我娶乡下人。宁同志什么都好,就是出身不好,我妈肯定不会同意我和她结婚。”
段扶砚轻斥:“像个男人,做事不要优柔寡断!”
段玉洲面带惭愧,他的性子向来如此,不似段扶砚有魄力。
“那我现在就写信回家,先和我爸提一提。实在不行,就让爷爷出面。”
先让父亲做做王玉梅的思想工作。
段扶砚没出声,安静地听他说着话。
“小叔,我打算顺便让我爸帮我多请几天假,和宁同志互相了解。”
段扶砚淡淡嗯了声,“我先走了。”
段玉洲忽而开口:“小叔,你什么时候走?你要是有事的话,可以先回去,不用在这里陪我。”
段扶砚道:“再说吧。”
“小叔,要不你还是先回家吧,爷爷肯定也会担心你的伤。出来这么久,也到回医院复诊的时候了吧?”
段玉洲眼底的同情和遗憾一览无遗,为段扶砚感到惋惜。
曾经的段扶砚,天之骄子,光芒多盛。
老爷子眼里除了这个小儿子,根本看不见其他人。
段玉洲自认足够努力,但爷爷看他的时候,永远带着贬低,觉得他不如段扶砚。
而现在呢?
他承认自己内心有些龌龊。
段扶砚的陨落,挪开了他心头的一块大石。
“我的事,你不用操心。”
段扶砚不欲和他多话,径首抬脚离开。
等回到大河村,天色己经彻底暗下。
出人意料的是,宁枝竟然还坐在门口等他。
“段同志!我还以为你今晚不回来了呢!”
宁枝思来想去,还是想从他口中要一个确定答案。
她怕段扶砚在她不知情的时候,突然离开。
到时候她都不知道去哪里找人。
月光高挂在头顶,段扶砚的脸庞隐在暗处,眸色深邃。
他看着宁枝,想到段玉洲的话,差点破口质问。
她不是和段玉洲相处甚欢吗?不是和他有再进一步的打算吗?
段扶砚的沉默,让宁枝心里有些忐忑。
她揪着衣摆,眨了眨眼。
“段同志?”
“兴许明天就走。”
宁枝瞪大眼,“明天?怎么这么着急,你不是说明天要来我家吃饭吗?”
段扶砚强行掐断心底冒尖的那点虚无心思,冷脸相对。
“钢材的事己经结束,留下来毫无意义。”
宁枝小嘴一扁,眼底覆上几分哀怨。
怎么会毫无意义,她表现得还不够明显吗?
“真的明天就走吗?会不会太匆忙了。”
段扶砚屏了屏息,挪开视线。
对上宁枝这双眼,他总是容易心软。
“不会。”
宁枝嘟着嘴,往前走了一步。
她身上带着皂角的清香,很普通大众的味道,钻进段扶砚鼻间,却添上几分甜香,萦绕不绝。
“段同志,多留几天嘛,我奶奶烧的菜很好吃的。”
她习惯性伸手,捏住他的衣摆,轻轻晃了晃,声音和那细白的指尖一样软。
他眼皮低垂,掠过她的脸庞,难以说出拒绝的字眼。
“好不好嘛?”
“再说。”
他伸手拂开宁枝的手,却无意扫过她的伤处。
不是很疼,宁枝却哎呀一声,小脸都皱了起来。
“你弄疼我啦。”
她摊开手,手心的擦伤特别显眼。
宁枝本身白,丁点的伤口出现在她身上,都会显得触目惊心。
段扶砚只觉得那伤口十分碍眼,“哪里受的伤?”
宁枝抱怨道:“在山上摔的,我身上还有好几处呢,还有膝盖上。”
说着,她还撩开裤腿,露出莹白的小腿肚。
膝盖上的擦伤更严重一些。
段扶砚只看了一眼,便挪开视线。
“擦药了吗?”
“擦了,但还是疼。你看,都肿了呢。”
宁枝把手心往他跟前凑,生怕他看不清。
这要是换做段扶砚手底下的兵,这么点伤还敢嚷嚷,他早一脚踹过去了。
“段同志,我都受伤了,你能不能多住几天,别走呀?”
段扶砚看着她祈求的眼神,蓦然想到段玉洲。
她对段玉洲,也用这样亲昵的口吻说话吗?
“你回去休息,我先走了。”
宁枝也不知他怎么想的,情绪比婴儿脸还多变。
她盯着段扶砚的身影,忍不住嘟囔:“这算答应我了吗?”
“枝枝,你在门口干什么呢,蚊子不咬你吗?”苗老太开口催了。
宁枝赶忙应声:“我就进去了!”
进了屋,她瞧见苗老太在煤油灯下数钱。
“奶奶,干嘛把钱拿出来呀。”
苗老太道:“家里就我和你,奶奶得把放钱的地方告诉你,别回头我出什么事……”
“奶奶你胡说什么!”宁枝立马红了眼,气呼呼打断她的话。
“哎哟掉什么金豆子,奶奶就那么一说。”
“不准你这样说!”
苗老太把她搂了过去,这样孩子气,她哪里舍得宁枝去嫁人。
“不说不说,奶奶主要是想把家里的钱,跟你交个底。”
她把一叠钱放到宁枝手心。
“这里是八百。”
宁枝一惊,“八百?咱家不是只有六百吗?”
苗老太略带深意笑了起来,“那时候说要分家,奶奶自然不能把全部钱拿出来分。”
宁枝竖起大拇指,“奶奶高明!”
“还有这几十块钱,是你这段时日卖东西挣的,奶奶都攒着,家里也没花钱的地方。”
其中21块钱,是今天赖志刚买鸭蛋给的,这个钱不能动。
这个生意是她和宁远牧合伙做的,回头留开本钱,还得给他分一半。
“奶奶,你平时把钱藏在哪里?”
苗老太拍拍床板,“就这下面。”
宁枝觉得不安全,“奶奶,咱们办个存折吧。”
“不办,把钱交给别人,我不放心!”
“那是交给别人吗?那是交给国家!国家能要我们广大劳动人民的钱吗,不能够的!”宁枝还是觉得办存折方便。
苗老太被她这么一劝,仔细想了想,便同意了。
“那你去办,把钱存你那里。这些钱都是奶奶给你攒的嫁妆,迟早都是你的。”
宁枝窝在她怀里蹭了蹭,一脸乖巧。
“什么嫁妆不嫁妆的,我要和奶奶一辈子在一起的。”
苗老太抱着她,叹息一声。
“傻丫头,你还能带着奶奶嫁人不成。”
宁枝哼了声,“这有什么不行,我就要带着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