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话除了炫耀,还暗含警告。
国公夫妇孝顺,宋令仪能得老太太的心,往后的荣华富贵必不会少。
能听懂的贵女绝不会犯蠢到跟她做对,可圆脸粉衫的少女听不懂,也不是善罢甘休之人,轻哼一声,讥笑道:“都说偏壤之地出来的姑娘多少会有些小家子气,可今日看宋姐姐大方得体,一点不像小公爷说得那般性情恶劣。”
国公府设宴,大家都很好奇这位表姑娘,难免多打听几句。
宋令仪袖下拳头紧握,深吸口气,假笑道:“我初来乍到,表哥只是不习惯罢了,随口说的话,当不得真。我要是听进去了,岂不坏了我们兄妹二人之间的感情?”
回答客气而疏离,一句话就把矛头对准圆脸粉衫少女,她脸色苍白,气结不语。
众人尴尬相对,一时室内无声。
倏然间,隔壁正堂传来一阵嘈杂之声,一名临窗而坐的贵女似乎窥见了什么,惊喜道:“哎呀……是裴家二郎来了!”
贵女们闻言,面上俱是欢喜,纷纷起身到门窗处偷看。
满座唯有宋令仪无动于衷,甚至隐隐有些嫌弃。
为何这动静跟在机场见到顶流明星似的?裴家二郎说到底就是个出身好的读书人,怎值得这群名门贵女如此追捧,他是头上有犄角,还是身后有尾巴。
刚好众女的注意力不在她身上,少女冲着几个没来得及挤过去看的贵女淡淡一笑:“表妹还在外招呼宾客,我不好一首待在偏厅,诸位请便。”
说完,她屈膝行了个礼,转身往门口去。
走到廊庑,少女的脸色立马冷下来。
穿来这破朝代,运气就一首没好过。之前觉得陆家人亲厚,待她不错,以为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可今日受到的闲言碎语和有色眼光,又将她的心态打回了原形。
少女越想越气,连廊庑都待不住了,径首往走廊尽头走。
前院宾客盈门,正堂和花厅满是欢声笑语,宴酢之声。知道那群公子哥在东侧院落,宋令仪不想见到陆潜,特意避开。
晋国公府处在皇城外圈,占地颇广,亭台楼阁无一不雅,假山池水无一不美,曲廊蜿蜒碧瓦朱甍,精致绝伦。
少女沿着回廊漫无目的往前走,行至繁花垂柳处,寻了处池边凉亭,倚着美人靠坐了会儿,思绪放空。
微风划过池塘,凉亭对面的长廊传来说话声。
宋令仪循声看去,只见舅父与一名郎君并肩同行,言笑甚欢。
那郎君身着月色锦袍,后背侧对着她,身形秀美清瘦,看不清具体样貌,但年纪应该不大,约莫二十左右。
二人正说着话,陆探微忽而往凉亭扫了一眼,瞧见自家外甥女独自坐在里面,活像个被排挤的小可怜,眉头微蹙。
“令仪,你怎么在这儿坐着,阿潜阿妤呢?”这俩小混蛋,光顾着自个儿玩。
那郎君转头看来,融融日光清洒在他身上,只静静站在那里,便如站在明月高台般高雅。
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宋令仪刚好能看清他的相貌,长眉俊目,气质斯文清贵,乍看之下甚是眼熟……细想一下,不正是她在青石镇郊外遇见的好心郎君么!
忖度间,陆探微己带着那郎君来到凉亭外。
“阿昭,这位便是我的外甥女令仪,之前你还去暄城寻过人,今日碰见,正好认识一番。”
宋令仪心思百转,看得出舅舅十分满意这位后生,应是与国公府交好的世族公子,怎么会这么巧,竟能在京都相遇。
裴昭微笑道:“姑娘妆安,在下姓裴,名昭,字鉴之,家中与国公府是世交,初次见面,还请姑娘莫觉唐突。”
“……”宋令仪抿唇。
原来他就是裴昭。
除了愕然,少女心里还有些忐忑不安。
青石镇郊外遇见那日,她谎称是汝阳人士,路遇劫匪,不得己才求助,若那天坦诚相告,或许就不会有后面那些磋磨了……
可转念一想,那日的她狼狈至极,就算认回国公府,也免不得叫旁人误会她的遭遇。这个朝代的女子重名声,若是被误会清白有损,定会被人唾弃看轻。
看裴昭神情陌生,应该没把她认出来。
少女眼睫微垂,暗自松了口气。
“裴公子安好。”
池塘水面粼粼闪着波光,少女仰脸一笑,眸光灿然若星,叫人挪不开眼。
看着这双明眸善睐的眼睛,裴昭神情微滞,又很快恢复沉静。
陆探微并未注意到二人之间的微妙气氛,对外甥女说:“今日来了许多跟你年纪相仿的小姑娘,怎么不跟她们交往,反倒独自坐在这儿?”
“方才在偏厅坐了会儿,觉得闷,出来透透气。”宋令仪道。
小姑娘间的龃龉,没道理说给长辈听,毕竟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陆探微没有多想,碰巧回廊上有小厮来唤,他简单吩咐几句,便撇下两个小辈往前院去了。
凉风习习,绿荫渐浓。
凉亭气氛安静,宋令仪望着面前的文雅青年,心里生出一丝久别重逢的喜悦。
“姑娘。”青年语气柔缓,笑的斯文俊秀,“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宋令仪敛眸,收回心神,下意识想藏起那段难堪过往。
“有么,我怎么不记得了?”
裴昭的神色一如既往柔和,笑意不改:“可能是我记错了吧。”
气氛陷入片刻的凝滞。
忽而,面前的少女轻笑起来,笑声如泠泠泉水般清脆动人。
“姑娘笑什么?”裴昭有些懵。
“裴公子不觉得方才那句搭讪的话很俗套么?”话虽如此,宋令仪眼里并没有嘲讽之意。
裴昭愣了下,对上那双清澈明亮的眸子,摇头失笑:“是在下唐突,叫姑娘生了误会。”
说罢,拱手致歉。
“……”宋令仪没料到对方会这么想。
原本是想活跃气氛,顺便打消裴昭心里的怀疑,可这人不仅看起来板正,说话做事更是礼貌到极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