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生者别墅,园丁的房间。
雪白床榻之上,面色苍白之人沉湎于醒不来的梦,呼吸轻盈,几不可闻。
垂落在床榻之侧的微凉手臂旁,另一浅眠之人,跪卧在床畔,微蹙的眉宇间透着不安的倦容。
忽的,榻上沉睡之人,长久以来阖上的细密睫羽,如破茧蝴蝶第一次扇动新生的翅膀,轻轻颤动。
“艾米丽”
三字微弱的呼唤闯入浅眠之人的耳中。
“艾玛……艾玛!你醒了!”
医生从梦中惊醒,听到耳畔熟悉的声音,意识朦胧间以为仍在梦中。
直到逐渐模糊的眼前,园丁向她轻轻露出一抹久违而虚弱的笑容,喜悦与震惊如巨浪,席卷医生的四肢百骸,直冲心脏。
“我睡了很久吧……让艾米丽为我担心了,抱歉”
医生紧握着园丁的手,缓缓,捂暖捂热。
“没事的没事的,艾玛一定会好起来”
窗外隐约传来乌鸦的叫声,嘈杂嘶鸣尾调拖的极长,夹杂在园丁的轻声诉说中:
“艾米丽,我做了一个梦”
“好像是个噩梦……我记不起来了”
……
约瑟夫同卡尔的家。
清晨未至,天边浮现出极淡的光晕。
卡尔从梦中被惊醒。
窗外一团黑色的影子,突然撞击玻璃,发出一声巨响,伴随鸟类哀鸣的啼叫,嘈杂的叫声持续不断。
约瑟夫还未归来。
一道道黑影闪过窗外,清晰的翅羽扑打声,吵的人无法入眠,卡尔小心翼翼下了床,走到窗边,拉开窗帘的一角,向外望去。
乌泱泱的“黑云”聚集在别墅四周。
花园中,数十只乌鸦正以尖喙,啄断方才破土不久的嫩绿枝芽。
卡尔和约瑟夫悉心照料的园内,被糟蹋的一地狼藉。
卡尔一惊,迅速披上外套,奔向花园,试图驱赶这群此前从未来过的不速之客。
乌鸦们三三两两飞回空中,站在栏杆、屋顶,又或是盘旋在空。
无数狭长的鸟眸,暗沉不明的视线从四面八方汇聚,紧盯花园中央的卡尔。
卡尔蹲下身,心痛的看着一地的零碎。
空中纷扬落下几片乌黑的鸟羽,一片羽毛从卡尔眼前掠过,带动鬓角扬起的发丝,随寒风吹往花园之外。
一本封页破旧的厚重书本,出现在别墅大门口不过几米远的位置,于空地之上,独此一本,分外显眼。
不知是被何人遗落。
卡尔走出大门,将其捡起,他清楚的记得,送先生离开前,此处还不曾出现过这本书。
书本封面破碎,呈现燃烧余烬的黑灰之色,与黑红色的斑驳痕迹交错。
是否写有书名,已无从考究。
卡尔张望四周,并不见有人的身影,只有从远处飞来的越来越多的乌鸦,驻足在别墅四处。
一阵寒风,将卡尔捧在手中的书本,翻开数页。
泛黄的纸张上,细细密密写有着一页页越往后越潦草的字迹,以及在偶尔几页上,才看得清的日期记录。
这是一本日记。
卡尔低着头,轻轻拨弄似乎随时会破碎的书页,翻回到日记的第一页,开始阅读:
「欧利蒂斯庄园,初来乍到……我遇见园丁,艾玛·伍兹……热情……」
日记主人似乎反复翻阅过,这本已经老旧如残落枯叶拼凑而成的书本。
记载于其中的诸多字迹,都已模糊不清,只能透过一些简单的字眼,猜出所记录的内容。
“这是小说家的日记?”
卡尔没有细看日记所记载的具体内容,他注意到第一页书页的末端,写有的一行尘灰色的笔记。
——我……奥尔菲斯……求生者小说家,从……开始,我将记录下在这个庄园的……
模糊的字太多,卡尔跳跃着翻动日记,寻找着能够看懂的部分阅读,想要确认这本被遗落日记的真正主人,将其还回。
「我做了一个梦,她也在这个庄园!爱丽丝·德罗斯!她是存在的!但……没有人信我」
「错了!都错了!所有人……被骗……」
「没有爱丽丝……这里不是真的欧利蒂……」
「……醒……越来越少,我刚刚……心理学家、病患」
「我是……我是“噩梦”……小说家……奥尔菲斯还是……私人侦探?」
「我会找到爱丽丝·德罗斯,找到……世界」
目光匆匆流转过几页的日记内容,卡尔的眼中充满着困惑与不解,他凝视着,那反复出现在日记中的一串名字。
——求生者,记者,爱丽丝·德罗斯。
“记者?爱丽丝?”
天色灰蒙扬起纱雾,书页随风翻动。
爱丽丝这个名字,几乎出现在每一页的记录中,一直到日记最后的几页,不再出现任何多余的记录。
取而代之,是整页的:
爱丽丝爱丽丝爱丽丝爱丽丝……
卡尔不知此日记主人为谁,亦不明写日记之人,与名为爱丽丝的小姐,在庄园的经历,从何而来。
在他的记忆中,求生者里,从未出现过一位记者。
欧利蒂斯庄园,不存在爱丽丝·德罗斯。
一页枯黄,在卡尔的翻动中无意掉落,脱离书本,是第一页,写有“艾玛·伍兹”的那页。
头顶乌鸦的嘶鸣,在卡尔翻阅日记时,愈发聒噪,待他粗略分析了数页内容后,再次抬头,数百只乌鸦盘旋在空中,已汇聚成巨大的旋涡。
卡尔身处旋涡正下方,似被不见尽头的黑云笼罩。
一道高大微驼的身影,悄然出现在乌鸦群聚集边缘的下方。
——失踪多时的“噩梦”。
笼在噩梦身上的衣衫褴褛,破旧不堪,和卡尔记忆中那日盛宴之上,写小说写疯了的小说家相重合。
监管者噩梦,就是求生者小说家?
卡尔来不及细想,又一层阴影将他罩住,掩去最后的拂晓之光。
噩梦临空而降,空洞的眼眸中,不仅有迷雾般的茫然、陌生的气息。
更多的,是猛禽自高空俯冲而下,一击致命捕获毫无察觉猎物的狠戾之气。
那双通红的瞳中,深深映着卡尔手中的日记,沉重的喘息声自鼻间呼出。
“小说家……是你吗?”
卡尔耳畔的乌鸦嘶鸣,起起落落,不曾间断。
下一刻,朝阳升。
噩梦锋利的爪尖,刺入卡尔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