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公道深吸一口气,勉力让自己的语调保持平静。
“拂春兄,你这么说,莫非是想好了应对之策?”
“算是有吧。”花非勤似是叹息一声,“你方才说刁民造反,虽是气话,却让我不禁想着——要是他们真的造反,就好了。”
刘公道闻言,瞳孔骤然收缩,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你在说什么风凉话?他们嘴上说要来讨说法,都得把我生吞活剥了,要是真得造反,你我今天就要葬身这茶园了!拂春兄,你疯了不成!”
“莫急。”花非勤道,“如今本巡抚在此,你只要咬定刁民是以暴乱之势冲击刘宅,此事便不再是简单的民怨,而是暴乱。如此,我们便能正大光明地调动官军,以‘平乱’的名义将这群障碍清除。”
“民会生民,外头的不过是些下层百姓,桐花道离了他们,确实不会动摇根本。”刘公道忖思道,“只是那崆珑先生不好对付,即便除去这一波,他还能攒到另一波,我这天天跟他耗着,还做不做生意了?”
花非勤冷冷一笑,眼中寒光闪烁。他走到门前,透过缝隙窥向外面逐渐集结的人群,低声说道:
“外面那些人都是反民,而那位所谓的崆珑先生,便是反贼之首。”
“这群刁民平日里不过一盘散沙,只会鲁莽行事,若非有人暗中调度,怎会聚集成势?今晚他们敢来滋事,必是崆珑先生在其中谋划。我们就按照之前设想的最坏情况来应对,除掉他,其他人便会群龙无首。到那时,局势自然会恢复平静,我们也能安生下来。日后为除后患,我们再慢慢处理那些怀揣反心之人。”
“妙极。”
刘公道听罢,嘴角也勾起一丝微笑,带着一丝惋惜与无奈叹息,
“崆珑先生......的确是个人才,本来咱们也没想动他的。他是个书生,聪慧无双,却不识时务,自己选择了站在风口浪尖上。可惜啊可惜,谁让他亲自送上门来?为了心中的所谓大义,竟不惜拿自己的生命冒险,真是蠢得令人发笑。”
花非勤转身,双手背在身后,冷峻的脸上没有一丝怜悯之色:
“大义?哼,他心里若真有大义,当初就不会纵容舞弊以至入狱,东窗事发后又心安理得让贵人替他摆平罪责。说到底,崆珑先生的名号听上去响亮,究其根本,也不过是个自私自利的假仁者。所谓人心所向,也只是借着书院的名声攒聚起来的罢了。”
刘公道点头,眼前的情势已不容他再迟疑。他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那行,既然如此,就按你的计策办。”
“别废话了,行动起来吧。”花非勤挑了挑眉,眼神锐利如刀,“先叫你的小厮从后门溜出去请官兵,让他们以平乱为名援助,务必带上齐整的装备。你就亲自出面,出去说几句场面话,拖住那些人,稳住局面,给官兵争取时间。有护院保你,他们一时半会不敢拿你怎么样。”
“那是自然。”刘公道迅速点头应允,脸上多了些冷静,转头对身边的下人厉声命令道:“还愣着干什么?立刻照大人说的去办!绕路去请太守,不要让人发现!”
“记着,他们可不是为了要说法来的。”
临行前,花非勤嘱咐道。
窗外的声浪愈加高亢,怒吼与喧嚷此起彼伏。刘公道整了整衣衫,深吸一口气,朝花非勤拱了拱手,硬着头皮强笑道:“拂春兄,那我先出去应付。”
说罢,刘公道手臂颤抖着推开门,一阵春夜的寒风夹杂着嘈杂声灌入屋内,竟让他打了个寒颤。
此时的刘氏大院外,火把摇曳,映得半片夜空犹如烈焰翻腾。
聚集的人群至少有百十来人,他们都是精壮男子,身形或坚实或壮硕,穿着粗布短打,个个脸上都是怒火。这群人一手持火把,另一只手中挥舞的犁耙、斧镰、锅碗瓢盆似是被火光烤得灼热,这一干人冲天的气势仿佛能将这座宅院连根拔起。
“刘贼!滚出来还我们的田地!”
“姓刘的,还我公道!还我女儿一条命!”
“狗贼,你要再躲,我们就把你这宅院砸了,连茶园也一并烧了,看你还能往哪儿躲!”
一声声嘶哑的吼叫从人群中迸出,犹如道道闷雷在夜空炸响,转眼又激起更大的骚动。
护院们抵抗多时,这会儿已狼狈不堪。他们虽手持棍棒,竭力维持院门前的防线,却显然难敌这群气势汹汹的百姓。每个人的衣襟上都沾满了灰尘与血迹,有的面露痛苦,似是负了伤,但仍然咬牙坚持。
刘公道一跨入院中,便有数十道憎恶的眼光向他射来,而后就是更难听却响亮的咒骂声。
“狗贼!给我们桐花道百姓一个解释!”
“你贿赂官府、仗势欺人、草菅人命,即便官府容你,上天也绝容不下你!”
“还我田地,还我活路!”
“血债血偿,还我公道!”
“你们吃肉,我们喝风!奸商当道,何来‘公平’?”
“奸商当道?当的是什么道?莫不是世道吧。”刘公道听到不知谁人喊的口号,轻哼一声,“你们莫非是不认可圣上治理之下的世道?”
人群簇拥下,一名须发花白的老农走上前,跪倒在地,眼眶通红,嘶声吼道:“你们这帮官商勾结的恶贼!我那乖孙女才那么小,就被你们逼死了,你们还我家孩子!”
“父亲!”老郭也一并跪下,声泪俱下,愤怒的眼神仿佛化作刀剑,直刺刘公道心口。
看到这二人出面,众人愤怒之情更甚,根本不管刘公道刚才说了什么,纷纷拿起手上器具,作势就要将他拿下。
刘公道心里直打鼓,万一这群人真不要命冲过来,护院还真拦不住。他当即服软,劝道:“乡亲们,请听我说——”
然而,他的声音很快被愤怒的呼声淹没。
“听你说?谁要听你满口谎言!你只会掠夺我们的田地!”
“恶商欺人,天理难容!我们今天就要除去桐花道一害!”
“没错!杀了你,去了茶园,我们再杀上衙门,打死太守那个狗贼,让他血债血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