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燃月并没有感知到地面的寒凉,而是稳稳跌入一人怀里,颤抖却而有力。她虚掩着眼皮,迷蒙中又见那一席白衣,幻视学宫初见那日,她从墙上不慎滑落,跌在他怀里,只是今日这身并非从前那般胜雪新白,毫无生气。
江斐正半跪在肮脏不堪、满是泥泞与血污的地牢里,用臂弯托着她。
“又让江大公子当了次人肉垫子,实在是……过意不去。”
她讪讪笑着,却无力气再说些什么,强撑着眼皮不昏睡过去。
“阿月!”
燕羲楼见状收刀回鞘,并将洛根塔娜的短刃抛还给它的主人,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江斐跟前,他擦了擦满手的血污,蹲下背过身道:“有劳江大公子。”
江斐垂眸看着怀里疲惫不堪的燕燃月,短暂迟疑后,扶着她攀上她亲兄长的背,怀中忽然失去那份重量,稍显失落。
“洛根塔娜姐姐,苏娅也在这儿。”燕燃月搂紧兄长的脖子,朝前方帮忙解锁的那人道,“就在最后一间角落里……”
洛根塔娜背影轻颤,似是不可置信地回头,见燕燃月笃定的眼神,她麻木地将视线挪去,定神在那最里间。那间屋子黑漆漆的,连窗子也没有,若不仔细看,根本没法察觉左侧角落里那一团。
手脚都被铁链困住,衣衫破烂,头发如同鸟窝。
她扯了扯嘴角,似乎并不相信,步履维艰地靠近她后,小心翼翼地触碰着她的手臂,青紫淤血间是一只鹰隼的图腾,羽翼,尖喙锐利。
“苏娅,是我,洛根塔娜,我来找你了。”
她用家乡话唤着,声音温柔,却见苏娅呆滞地将目光投向她。
“洛根……塔娜?”
她已经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只是牙关中依稀吐着这个又陌生又熟悉的名字。
苏娅支支吾吾接连唤了很多声,似乎要想起什么,可剧烈的疼痛从脑部开始席卷全身,四肢百骸仿佛有万千毒虫啃咬,难以忍受的痛感让她又一次丧失了清醒,竟朝着洛根塔娜扑去。
尖锐的指甲生生在她肩膀上留下四道抓痕。
洛根塔娜却像没有感知到痛处一般,轻轻抱住了暴躁不安的她,任凭后背接受她的撕扯乱抓,任凭她的牙齿咬在她伤痕累累的肩头。
“没事了,没事了,很快就能回家了。”
洛根塔娜紧紧抱着她,轻轻拍着她的头,一下又一下,一层一层卸下她的刺,将那只柔软又弱小的幼兽安然护在怀中,直至睡去。
这才落下那颗再也无法储存的泪水。
外头黄长史来报,所有资产以及人员清点完毕,被困的赌徒以及随从也已经救出,燕羲楼背着燕燃月重返斗场,听着手下金吾卫进行汇报。
“少了一人?”
燕羲楼皱着眉瞥着从乾阁抛下来的偶人。
“说,你们东家究竟在哪里。”
小厮被押到身前跪着,痛哭流涕道:“小的也不知啊,我们从来都没有见过东家的真面目,每次到这儿时东家已经坐在屏风后头了。”
“你们也不好奇?”
“岂敢啊,大人。都是赚这种上不得台面的钱,知道的越多,越危险啊。”
燕羲楼让阿酒再带着阿黄走一趟,看看还没有隐藏的暗门。
江斐点头同意后,阿酒便将要带着阿黄去嗅。
“不用闻了,东家没有离开,就在他们之中。”
燕羲楼觉得脖子一松,只见燕燃月缓缓跳了下来,被搀扶着站到众人面前,缓缓抬起手,直指一人鼻尖道:“他便是斗场的东家。”
指尖前方那人,正是那名盲眼大夫。
盲眼大夫不解,问道:“大人说笑了,我就是个看病的,怎么可能是这斗场的东家。”
周围人窃窃私语道:“他一个老瞎子,怎么可能是斗场的东家。”
燕燃月勾唇,俯下身道。
“你看不见,又怎么知道我在指你呢?”
大夫答道:“眼睛虽然看不见,感觉却异常灵敏。”
燕燃月嗤笑出声,又一次抬手指着他,只是这次靠近了几步,二人仅一臂之遥。她手正对大夫不动,食指灵活向左又向右。
“那您感知一下,这次我指的是谁?”
大夫笑而不答。
燕燃月像是料到他的缄默,于是出其不意双指直戳他双眼。
手指停在他鼻前,众人投视而去,指尖之后,是那人紧闭的双眼。
人会演戏,会说谎话,但身体本能不会,在毫无预兆的伤害到来前,头脑还来不及反应,身体会先一步自我保护。
“刚到药铺时我便觉得奇怪。都说这大夫在这药铺坐诊许多年,夜以继日从不间断。对于一应布置应当了如指掌,可这大夫总是不停搀扶、各处,很是刻意,似乎再三向别人强调眼盲的事实,不过当时我仅仅只是觉得奇怪,没有多想。”
大夫的笑声幽幽响起,再睁眼时,似乎有神了不少:“那也只能证明我并非眼盲,如何证明我是东家?”
“方才我便在想,金吾卫纪律严明,洛根塔娜姐姐手下的人也是同他出生入死的,都埋伏在极为隐蔽之处,不会莽撞暴露,而你们全在斗场之中是如何得知官府包围,从而进行转移。想来问题应当出现在我与江大公子身上。
我此前并不知道他秘密前来,互通信息也仅在铁兰二人面前,此二人长期受你们压榨折磨,断没有理由出卖我们。这最后只剩下一个可能,便是在你进来倒茶期间。
为了不暴露,我二人没有产生任何言语交流,我觉你眼盲可怜,本想自行倒茶,但江大公子用眼神提醒我,演戏需要做全套,怜悯的情绪断不会出现在一个围观肉搏的赌徒身上。”
燕燃月收回手,静静说着结果。
“所以就是那个时候,你发现我二人认识,来此目的与旁人不一样。”
虽然不知道这两个陌生客人究竟属于哪一方,但斗场被盯上是不争的事实,不如就此收手卷钱逃离,待日后东山再起。
只是没想到,他留的后手,最为隐蔽的逃生出口,一家民居地窖的咸菜缸子前,官兵带着那条狗早就在那儿守株待兔了。
无妨,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钱没了可以再赚,只要他不被发现……
……
燕羲楼朝前给了手势道:
“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