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执杏踉跄后退了两步,他无声地闭了闭眼。
没人再说话,房中沉寂了良久。
闻枝沉默地注视着地面,她不着痕迹地抬眼,只见柳执杏紧紧盯着同样低眉顺眼的韶景。
眼中布满了隐痛,或许还有懊悔。
柳执杏的神色太过复杂,闻枝看不透他的情绪。
他眸光暗淡,许久之后,忽地自嘲一笑:“罢了罢了。”
柳执杏精疲力尽地跌坐在堂上,他无力地摆摆手:“都下去吧。”
他什么也改变不了,谁也救不了,所有执拗的人执着的事,该重现的一定会再度上演,这些年来,他困住自已,困住容颜,也困住了韶景。
他把所有人都怪了个遍。
怪阑珊倔强,恨容月是个扫把星,也埋怨大师兄二师姐丢下自已。
其实怪来怪去,都是在怪自已罢了,倘若他医术登峰造极,便能救下容颜,万魂蛊还在,阑珊和容月也不必颠沛流离。
若是他武艺过人,便能杀尽所有贪婪之徒,免除所有后患之忧。
可他偏偏中庸至此,救不了他们,连报仇都找不到人。
柳执杏拂袖掩面,堂前的风呼呼地刮过他的眼角,他笑得泛起了泪光。
“叫巽离过来。”
走出潮生堂之前,韶景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想起了很久以前,师父酒醉之时随口给他讲的故事,他那时很小根本听不懂。
堂前泣下谁最多,如此,闻道故人坟上树,已抽三丈白杨枝。
*
“世子?!”
苍月和裴流之前收到陆淮洲的信件,以为他真要过足了满打满算的一个月才能出来,没想到这还没到日子,就看到世子从谷里出来了。
苍月眼睛一亮,蹭地跑到陆淮洲跟前,期待地问:“世子的毒如何,可已解了?”
陆淮洲没说话,脸上还带血迹,面色冰冷掠过苍月地朝前走。
苍月一时间愣在原地,摸不着头脑给裴流使着眼色。
裴流心下咯噔,看世子这脸色,怕是此次解毒之行并不顺利。
“裴流。”
听到陆淮洲唤他,裴流也来不及多想,连忙应答。
“查明一年以前一月份到二月份之间来长清谷求医的所有人,包括他们的病症,都给我一一查明。”
他离开潮生堂之前只问了一件事,一年之前身中类似残阳照之毒的人是谁。
柳执杏沉默了许久还是没有告诉他,他说行医之人,要尊重和保护自已的患者。
他不说,陆淮洲也没有勉强,他早在先前曾经问过容颜那人的情况,虽然没能问出姓名,不过确定了他的诊疗时间。
裴流走上前,将早已准备好孔雀翎青羽披风给他披上。
这跟陆淮洲在谷中所穿的衣袍不同。
他在长清谷里,平日多穿素青色衣袍,当时是想给这群医师留下点好印象,不会觉得他戾气重,攻击性太强。
出谷后就不一样了。
孔雀翎青羽披风上隐隐勾勒的金色丝线低调却不失矜贵,深烟青色反而更加突出他周身的冷戾气息,叫人不敢直视他的脸。
找到那人,他所中的毒既然和残阳照如此相似,便一定与南疆脱不了干系,顺藤摸瓜或许能找到涟姬。
陆淮洲翻身上马,挥手扬鞭,如离弦之箭般向着芜城奔驰。
周遭早已不复之前的荒凉,辽河之水奔腾不息,朝着更远更阔的河海而去。
他会找到涟姬为他解毒,不需要容颜付出任何代价。
她还会是长清谷最天真烂漫的小徒弟,享万千宠爱,他也会是容颜口中的大将军,不论是否能顺利活下去。
毕竟,战死沙场本就是武将的宿命。
*
韶景站在潮生堂外,心中暗暗数着巽离长老进去了多久。
下一刻,大门开了。
巽离大步走了出来,他挑剔地上下打量着面前的人,最终很是勉强地说了句:“谷主让你和崇明一道出趟远门。”
韶景一愣,反应过来后眼神明显一亮。
巽离看了眉头一挑,说:“从来没出去过,乐疯了吧?”
韶景笑着点头,心中却在想不知道容颜到了何处,如今可还安全。他心里百转千回,想着有自已给她的那些防身物件,一般人应该近不了她的身。
只要撑过今天,明日崇明就到了,在此之后有他的暗中保护,容颜的安全完全能得到保障。
思及此他心安了不少。
一旁的巽离还在喋喋不休地向他传授出远门的注意事项,韶景一边敷衍,心思渐渐活跃起来。
他远望东边那无边无际的天空,在迷离的暮光中,他的唇角缓缓勾出一抹笑。
巽离以为他把自已的叮嘱听进去了,不由讲得更加起劲。
可仔细看去,微微低下头的韶景,眼中只剩冰冷和阴郁,哪还看得出丝毫的温和谦逊。
“听你师父的意思,他好像是同意了韶景出谷。”
容颜勾起唇角:“我们赌赢了。”
系统不明白:“什么意思啊?”
“我的一意孤行相当于敲醒了师父。”
容颜淡淡道:“当年的他面对同门之死毫无办法,追根溯源之下只能把这一切都推到容月身上去,但所有的事情难道真的是容月的错吗?”
系统想了想:“我觉得不是,那对夫妇把他炼成药人然后被反杀,这不是因果报应吗,怎么能说是他的错呢?”
“是啊!”容颜叹息,“哪怕他不杀那对夫妇,只要万魂蛊在他身上,他就不会有安生日子过。”
系统有些似懂非懂:“那他是不是不应该盗取万魂蛊?”
“那对夫妇将他炼化是为了榨取他身上的价值,而他抢夺万魂蛊是为了活下去,如若这算不应该,那对夫妇就是该死。”
柳执杏说过,容月被隔绝正常人世太久,不太通晓人事,那对夫妇用他试药是为了炼化万魂蛊,而他抢夺它是为了以防万一用万魂蛊压制他身上的毒性。
系统点点头:“那容月所做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啊,所以柳执杏是错的吗?”
容颜眼前浮现他的脸,向来缓带轻裘的人在那天晚上哭得像个孩子一样,迷惘悲痛。
她缓缓摇头:“他也没错,他只是太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