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放下书卷,视线越过珠帘隔窗,幽亮地凝望过去。
“阿宁。”
宁晚棠倏然睁眼,身形未动,怕裴知叙察觉到她情绪异常,特地清了清喉咙,“陛下有事吩咐?”
哪怕看不见人,裴知叙仍听出语气中的淡漠疏离,眸光暗了暗。
“无事,朕想起十三岁那年秋猎,父皇提议让几个兄弟比赛狩猎,当时我年纪最小,箭术也不及兄长们厉害。大哥自不必说,猎了头豹子回营;二哥和三哥结盟,用几只野鸡野兔收买侍卫,换了只大野猪……”
听他提起旧事,宁晚棠思绪恍惚了一下。
那次秋猎,五皇子一首没有收获,最后盯上了一只落单的小鹿,却因心有不忍,迟迟不松手里的弓箭,哪知大皇子忽然出现,一箭射杀了那头鹿——
“五弟,对待畜牲,怎能心慈手软?”
大皇子傲慢又残忍的言行,在五皇子心里留下不小的阴影。
后来回了营帐,一无所获的五皇子自然而然被先帝斥责。
“那天朕挽了一夜的弓,虎口磨到出血,是你深夜入营替我上药包扎,还在第二日的比赛中,帮我猎了头猞猁交差。”说起这事儿时,帝王神情愉悦。
“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陛下竟然还记得。”宁晚棠嗓音温淡。
“何止,朕还记得猎场入了夜天寒地冻,我们就拿厚被子一裹,挤在一处睡了一夜。朕手上的伤口疼,你哄朕说睡着便不疼了,那夜朕一夜未睡,你倒睡得香。”
隔窗后传来一声低笑。
裴知叙眼睫轻动,黑黝黝的眸光再度转过去,“朕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旧时那些情谊朕都记得,你放心,朕绝不会让燕王谋逆的事牵连到你。”
隔窗后的人默了两息,才轻声说:“多谢陛下。”
宁晚棠没有闲聊下去的心思,在榻上翻来覆去,制造想入睡的动静。没一会儿,困意渐渐上涌,隔间里响起均匀细微的呼吸声。
裴知叙侧耳听着,手里翻过一页书,唇边扯出一抹极淡的笑意。
待看完这一页书,他剪灭室内的蜡烛,独留下一盏。
视野霎时暗下来。
他放轻脚步,掀起珠帘绕过隔断,略显晦暗的光线下,他屏息看着榻上熟睡的女子。
柔顺乌发随意堆在耳侧,莹白脸庞因熟睡泛着淡红。
视线不疾不徐在那张柔婉姣好的面上寸寸逡巡,从黛眉、琼鼻,最后落在那两抹娇嫩嫣红的唇瓣,裴知叙喉头微滚。
少顷,他转身离去,脚步声渐远。
而光线昏朦的榻上,宁晚棠的羽睫几不可察颤了下。
…
次日,还不到卯时,便有宫人入殿伺候帝王洗漱。
宁晚棠在宫里也不白住,天还未亮便起床给裴知叙换药包扎。
昨夜己上过一次药,所以裴知叙并不避讳,很快褪去了玄底织金龙袍,中衣,袒露了肩膀,也露出了一部分结实健壮的后背。
灯火映照下,可怖的伤口清晰可见。
宁晚棠熟练上药,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淡定说着医嘱:“这刀伤挺深,陛下平日得注意一下用手,饮食得以清淡为主……”
“朕知道,有你这个神医在,朕的伤定然很快就能痊愈。”裴知叙浅笑道。
宁晚棠没有接话,等包扎好后,转过身去收拾药箱,提醒道:“陛下,快到上朝的时间了。”
裴知叙慢条斯理地整理好龙袍,心情愉悦:“不着急去慈宁宫,朕命御膳房备了新鲜的螃蟹,留在紫宸宫与朕一道用午膳。”
默了两息,宁晚棠才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得到回应,裴知叙离开侧殿时的脚步也轻盈了几分。
圣驾离开后的紫宸宫侧殿愈发幽静冷清,宁晚棠坐在软榻上,随便从书架抽了一本书来看。
不知何时起,主殿那边渐渐响起了君臣议事的声音,议论的中心无疑是昨夜燕王谋逆的大事。
“启禀陛下,燕王与逆王旧部勾结谋反,实乃罪不容恕的大罪!还请陛下尽早发落燕王!”
“燕王谋反,罪该万死!”
那些慷慨激昂的陈词落在宁晚棠耳中,叫她想起了三年前,陛下要授她官职,文武百官在金銮殿上力谏了近三个月。
当时的她,没有机会亲眼见识群臣力谏的场面,可她猜想……大抵与今日弹劾燕王差不多吧。
在他们眼中,她与燕王应该是一类人。一个要开女子入朝为官的先河,大逆不道;一个勾结叛党谋反,罪大恶极。
思绪停在这里,主殿激烈的争议声不绝于耳。
她觉得烦躁极了,将书卷放回书架,偷偷溜出了偏殿。
宫人们的注意力都在主殿,再加上她有意躲避,很快顺利踏出紫宸门。
沿着狭长的朱红宫道往外走,宫人们即便知道她是谁,也不敢轻易上前拦路。
从紫宸宫到金水桥,一路还算畅通无阻。
“阿姐!”
宁晚棠闻声转头,身着绯红飞鱼服的元佑正朝她快步走来。
“阿姐昨夜宿在宫里?”元佑眉头紧皱,语气稍显急切。
宁晚棠羽睫轻垂了垂:“太后娘娘昨日不知燕王谋反的事,陛下便留我在紫宸宫宿了一夜,想等今日再送我去慈宁宫,寻太后娘娘庇佑。”
听她说得这么仔细,没有丝毫隐瞒,元佑松了口气。
“那阿姐为何这会儿要出宫?”
“我要去燕王府。”
在这风口浪尖上去燕王府,无异于火中取栗,可宁晚棠的神色,却平静到好似在说‘今日天气不错’。
“……”
元佑双目陡然睁大,不过比起阿姐要去燕王府,有件更重要的事儿必须告诉她。
他瞧了瞧西周,掩护着人往外走。
“阿姐昨日与燕王拜了堂,便是名义上的燕王妃了。可今日早朝上,陛下特地颁下一道圣旨,废除你与燕王的婚事,还不许百官再议你与燕王的关系。”
宁晚棠眸光凝然,并没有意外陛下朝会上的举动。
“还有一件事……”
元佑的神色格外严肃,对于即将要说的事,他心里也首打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