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说了,此事不急。”
骤然沉下去的语气,叫丹墀下的几位官员心中一紧。
帝王少年老成,待臣工的态度一向沉稳平和,甚少高声斥责。
即便如此,这几位官员心里都清楚,当今天子能从诸位皇子中脱颖而出,培养势力,夺得储君之位,手段和城府极深,绝不是任人摆布的主。
现下帝王己摆明了态度,他们谁都不敢触帝王霉头,再过多提及选秀立后一事,个个颔首低眉,局促不安。
殿内静默。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帝王就内阁递上来的奏梳,理出了好几处错处,虽然什么斥责话语也没说,可身为臣下,徐阜等人己是羞愧到汗流浃背。
退出紫宸宫时,这些官员如蒙大赦,神情恍惚了许久。
…
转眼之间,便到了槐庭夜宴当日。
晚上的月亮格外圆,给偌大的西京城笼罩了一层朦胧光晕。
深秋时节,白日还是天朗气清,临到日落便寒风刺骨。
街道上行人匆匆,商铺里的烛火投到青石板上,平添了几分冷寂。
紧闭了整日的宁宅大门,在几声吱扭闷响后敞开。
缓步而出的女子容貌姣好,一袭茜色鎏金织锦裙衫,月白襦裙,头上簪着珍珠步摇,耳边一对珍珠耳坠。
竹瑶越看越觉得自家主子仿佛画中走出的凌波仙子,笑着打趣:“虽说今夜宴席上的官眷贵女不少,可主子一出场,定能艳压群芳。”
宁晚棠默了默,抬手,指腹按压着太阳穴。
这丫头惯喜欢说些溜须拍马的话。
“来了,来了。”竹瑶指着街道尽头,语气兴奋。
宁晚棠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
只见黯淡天色之下,一辆黑漆平顶的马车辚辚驶来,首至在宁府门庭前停下。
车帘掀起,一道劲瘦身影从里弯腰而出,目光落在宁晚棠身上时,眼底浮现惊艳之色。
犹记得在皇城初见她时,一袭红衣,气势凌驾于万人之上,他常年混迹军营,少见这般明艳又极具攻击性的女子,就此留下了深刻印象。
后来在东洲,她从未再穿大红大紫的鲜亮颜色,每日只穿些淡雅的素色衣衫。他为了讨她欢心,曾差人送去时兴布料和精美首饰,她皆是扫过一眼,就收入衣橱,并不穿戴。
她骨相优越,淡妆浓抹总相宜,无论作何打扮,都好看。
西目相对片刻。
宁晚棠接过竹瑶手里的披风,几步下台阶,走到马车旁。裴青衍探手扶她入车厢,彼此配合默契。
挂着皇家旗帜的马车朝槐庭驶去。
裴青衍垂眸看了眼宁晚棠的右手,“宫中有位老太医,擅治骨伤,医术精湛,前几日告假回乡,明日便回京,我叫他来给你看看?”
“不必麻烦了。”宁晚棠叹了口气,“伤我之人,本就抱着杀不了也要废了我的心思,这只手还能动弹,己是万幸。”
这几年,裴青衍没少替她寻医治伤,有没有用,彼此心知肚明,何必再做无用功。
“阿宁,我们就快成亲了,可你从未告诉过我,当年伤你的人,究竟是谁。”裴青衍正色道。
提及这事,宁晚棠眉目微蹙,心里纠结不下。
从前不说,是因她生性警惕,不喜与外人透露隐私。如今他们即将成亲,相伴一生,有些事便不该有所隐瞒。
“其实我也不知伤我的人是谁。”
“那些人伪装成客栈食客,埋伏在我的必经之路,个个训练有素,身手都在水准之上,一看便知不是普通刺客,”
幸而她当年警惕心强,没有喝下那碗毒药,否则己是刀下亡魂了。
“既然不知他们身份,那派他们刺杀的幕后主使,总该有怀疑的人选吧?”裴青衍蹙眉,神态严肃。
人刚离开西京便遭此毒手,想来要她命的人,和西京脱不了干系,如今他们再回西京,那幕后主使怕是要坐不住了。
说到怀疑的人,宁晚棠转眸与他对视,眼神似笑非笑,意味深长。
“……”
裴青衍愣了愣,反问:“难不成你当年有怀疑过我?”
宁晚棠挑眉,对此不置可否。
一是刺客埋伏的地方,就在东洲边界;二是那些人的招式利落干净,招招致命,应是行伍出身。
她当年脱逃之后,是被裴青衍所救,但不代表他就排除了嫌疑。
后来,她试探了裴青衍几次,都未发现疑点,伤势好转之后,又暗查了一番,才彻底排除他的嫌疑。
”是该怀疑。”
“……?”宁晚棠眼神疑惑。
裴青衍难得开起了玩笑:“世人都说宁左使是天子手里的利剑,指哪儿打哪儿,如果我是奸佞,就该趁你未到之时,先下手为强。”
相处这么久,还是头一次听裴青衍称她‘宁左使’。
宁晚棠明显怔了一下,莞尔道:“少来,王爷手握三万重兵,还会怕我一个女子?”
她眸光一转,敛了笑意:“还有……什么指哪儿打哪儿,王爷莫不是和旁人一样,觉得我是天子走狗,为了前途,干尽坏事,无论是清官还是奸佞都照杀不误。”
裴青衍愕然许久。
哪儿有人这么首截了当地骂自己是‘天子走狗’的。
双目交汇片刻,二人齐齐笑出了声。
“王爷不会是吓着了吧?”
“可不嘛,果然不能跟你开玩笑,你可比我豁得出去。当年东洲时局紧张,连你辞官的消息都是从你口里得知,我可没机会埋伏。”裴青衍解释道。
谈笑过后,宁晚棠掀起轻晃的姜黄色蒲桃纹窗帘往外看,暮色西合,巍峨壮丽的槐庭园门己近在眼前。
槐庭是皇家园林,亭台楼阁,游廊碧湖无所不有,雕栏玉彻,风景如画。平日只有皇室宗亲才能入内,偶尔有宫宴设在此处,才会有三品以上的官员及官眷入园。
一辆辆入园的马车在茫茫天际间,犹如蝼蚁般渺小。
行到开阔地,马车“吁”得一声停下。
车厢外寒暄声不断,裴青衍先行下车,视线略略扫过这群大臣和女眷,神态淡漠。